第一百零一章 妥协
天边的晨光刚冒了头，清珏山里晨起的钟声恰好敲响。
锦栎听着钟声睁了眼，她刚掀开床帘，就听见房门被人重重推来，那人跨门而入，脚步又快又稳，锦栎一听便知，这是两日未见的慕玹。
“师尊！”慕玹带着几分欣喜，快步走到了锦栎床前。
锦栎身上还穿着一件月白色的里衣，见慕玹前来，便随手扯了一件藕粉色的外袍披在肩上，眼帘微掀间，露出琥珀色的透亮眸子。
前日夜里忘了关窗，锦栎便受了凉，喉咙里时不时就传来丝丝痛感，她轻声道：“去哪里了？”
慕玹拉了身后的凳子坐下，与锦栎平视。锦栎见他脸上带着久违的笑意，又想到他这些天一直在为自己身上的毒蛊感到烦恼，便猜到他大概是找到了解蛊的方法了。
锦栎又道：“可是找到了解蛊的办法？”
“嗯。”慕玹轻轻点头，脸上的笑容跟从窗口透进来的暖阳一样明媚。
慕玹下意识地想要靠近锦栎，可又突然想到了那日寻淼对自己说的话，身子立刻就定在了原处。
慕玹干干地咳了一声，收回了微倾的身体。
锦栎感觉慕玹的动作有些奇怪，说：“怎么了？”
“没事。”慕玹淡笑着摇头，“师尊，我问过寻淼了，要解开师尊身上的蛊毒并不难，但我想问师尊一句，师尊可把我当作是你的爱人？”
这猝不及防的发问令锦栎陡然一愣，双颊即刻就红了起来。
锦栎顿了顿，别过了慕玹的眼睛，难为情地轻声嗫嚅：“这是自然……”
慕玹松了口气般地一笑，说：“那便好。寻淼说了，只需要把我的血涂遍师尊全是，再让师尊在极热之地待上一天，就可以解开师尊身上的蛊毒。”
“什么？”锦栎猛地望向慕玹，因为说话的声量大了些许，锦栎便感到喉咙里开始发痛。
锦栎压制着声音的轻重，说：“我不同意。”
“为何？”慕玹并没有想到锦栎会拒绝，脸上的笑意也褪去了些许，“用我的血解师尊之毒，师尊为什么不同意？”
锦栎迟迟不回答，慕玹便想，是不是因为要将血涂满锦栎全身，锦栎觉得过分羞耻了。
望着锦栎微红的脸颊，慕玹越想越觉得有道理。
慕玹便说：“师尊是觉得羞吗？没关系的，我们之间……”
“非也。”锦栎打断了慕玹的话，她其实并没有想到这一层上去。
锦栎呼出一口气，抬眼看向慕玹：“阿玹，用你的血，涂遍我全身，你有多少血啊，你确定寻淼不是骗你的吗？”
原来，师尊是在担心自己。
慕玹皱了皱眉，眼帘微垂。
“师尊，他应该没有骗我……”慕玹轻轻开口，他深知按照锦栎这种宁可牺牲自己，也不麻烦别人的性子，只有多说点好话，才有可能让她妥协。
锦栎淡漠地摇头：“即使他没有骗你，我也不会答应你的。”
“那师尊要让蛊毒一直待在自己身体里吗？”慕玹好声好气地劝道，“师尊不心疼自己，我心疼师尊，我见不得师尊有一点不好。”
慕玹一边说着，眼尾也染上了些许红色，眼角的晶莹令锦栎无法忽视，她从枕头下摸到一块方帕，正想递给慕玹，可心脏处又突然像是被弓箭捅入了一样，传来一阵钝痛。
锦栎蹙着的眉头扭成了一团，她一只手捂上心口，上半身因为疼痛不由自主地躬了下去。
慕玹察觉到锦栎的动作，连忙起身扶住了锦栎的肩。
慕玹登时心急如焚，道：“师尊可是又痛了？”
一听到慕玹的声音，锦栎便感觉痛感愈加重了些，她空出一只手，推了推慕玹的手，声音发虚：“你……你别碰我……”
慕玹心底一空，只觉得自己成了个麻烦，见锦栎能够支撑起身体后，便抽出了手。
锦栎紧攥这被子的一角，躺在床上的整个身子缩成了一团，她背对着慕玹，喉咙里发出又轻又哑的呻吟声，直戳慕玹的心。
慕玹看着锦栎发抖的后背垂下了头，自己现在这样，还是不要与师尊过多接触的好。
可锦栎的毒总归是要解的，若要在清珏派中找出一个能够劝服锦栎的人，慕玹只能想到一个人——江睿。
慕玹找到江睿，把解毒的法子告诉了他。
江睿虽是觉得可行的，但他也有着和锦栎一样的担忧。
尽管慕玹的前世是魔尊焇煴，可这一世的慕玹终究是江睿自己亲眼看着长大的孩子，用他的血为锦栎解毒，的确是冒险了些。
可慕玹却说：“师叔你尽管放心，我不会有事的，我只想给师尊解毒，若是一件事我能做却没有做，我一定会记挂一辈子的。”
江睿坐在小几旁，眉头紧锁抿了一口茶，道：“那你的安危呢，你想过自己吗？”
慕玹坦然一笑：“我不是说了吗，我不会有事的，师叔大可放心。”
江睿隔了茶杯，说：“可我还是觉得不太妥当……”
慕玹摇着头，道：“师叔，我觉得师尊作为一派掌门，至少在身体上，她是不应该拥有弱点的。可是这蛊毒一日不解，就一日是师尊身上的一个弱点，我不希望师尊拥有这样一个弱点，也不希望我自己成为师尊的弱点。”
江睿倏然抬眼，深沉的眼中登时出现了些许光亮。
慕玹舒了口气，平静地说：“若能让这个弱点永远从师尊身上消失，即使是让我献祭，我也心甘情愿。”
江睿打量着眼前这个少年，熟悉的感觉里添了几分陌生。
江睿思忖片刻，沉声道：“你当真想好了？”
“当然。”慕玹平静地说，就仿佛是在回应着明天穿什么衣服一样轻松。
江睿露出一抹无可奈何地笑，说：“好，我答应你做回说客。”
江睿来到揽月阁时，锦栎刚吃了一会儿药，心脏处也不疼了，正靠在榻上闭目养神。
慕玹怕锦栎看到自己后蛊毒又发作，便没有跟着江睿进屋。
锦栎听见开门声一响，就掀起了眼皮，见来的人是江睿，锦栎脸上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失望。
锦栎放下手里的书，朝着江睿点头：“师兄。”
江睿朝着锦栎淡淡地笑了笑，说：“这几天阁里的事情多，没来得及看你，你可还好？”
锦栎倒了一杯热茶递给江睿，说：“挺好的。”
江睿慌忙间接过茶杯，干干地笑着，说：“好就行，好就行……”
锦栎眼眸一沉，看出了江睿今天的拘谨，她朝着茶杯中吹了吹，轻轻抿了口茶，对江睿说：“师兄前来所为何事？”
江睿轻声笑着坐到了锦栎对面，心中忐忑，他慢悠悠地说：“是这样的，我从阿玹那里听说了解毒的事情，我觉得……”
锦栎眉头一皱，脸上就露出了不悦的神色：“你是来劝我的？”
江睿笑得尴尬，轻轻点头：“是。”
“那师兄就不必说的。”锦栎扭过了头，全然一副不愿与江睿再将对话进行下去的姿态，“我是不会同意的。”
“师妹你先不要急着回绝嘛，师兄来劝你，自然有师兄的道理，师妹不如先听我讲完，再做定夺？”江睿道。
锦栎狐疑地看着江睿，又垂眸看向腾着白色雾气的茶面，她思忖片刻，道：“师兄您说。”
江睿这才勉强松了口气，声音也变得有力起来。
江睿道：“阿栎啊，师兄是这样觉得的。这解蛊的方式虽然对于阿玹而言，是存在一定的风险，但是如果不让阿玹去做，他的心里也会过意不去，一直痛苦。”
锦栎抿了一口茶，淡漠地说：“那也比让他丧命要好。”
江睿说：“可阿玹既然已经已经提出来了，就说明在这之前他已经考量过了，他心里是有底的。”
锦栎依旧摇头，放下茶杯望向江睿，道：“他才十八九岁，就是个冲动的孩子，能有什么底？”
江睿舒出一口气，眼珠子在眼底左右徘徊，他说：“那你愿意看他痛苦懊悔一辈子吗？”
锦栎却十分平静地说道：“一辈子这么长，况且，他也不是只有我的徒弟这一种身份，说不定，他以后就会忘了我了。”
“师尊你在说什么！”
房门突然被人大力推开，慕玹大步跨入走到锦栎跟前，胸腔随着大口喘息微微起伏。
锦栎被慕玹如炬的目光盯地难为情，她轻咬着下唇，垂眸闪躲过了慕玹的眼睛。
“师尊竟然是这样想的吗？”慕玹一步一步地慢慢靠近锦栎，锦栎局促地攥着衣袍，竟从慕玹的话里听出了几分哭意，“我怎么会忘了师尊呢？”
锦栎看着他的脚步越来越近，不由自主地朝后面挪了挪，心里有些发虚，便随口道：“漂亮话谁不会说，谁知道以后会怎样。”
“师尊不信我？”慕玹望着锦栎微红的面庞，轻声说。
锦栎垂着脑袋，不置一词，只感觉脑子里嗡嗡乱响。
慕玹微抿着唇，脸上已经覆上了一层委屈。他这个人就是这样，锦栎如果责备他一些别的什么，他都无所谓，可锦栎这是在怀疑他的真心，他心中难免酸涩。
房间里一片沉静，三个人都不作声。
江睿暗自叹着气，手心贴在额头上，锦栎这个闷葫芦，若是别人不先让步，她也不会给别人台阶下，可慕玹现在也正委屈着，情绪到了爆点。
江睿斜着眼睛看了看两人，率先开口：“好了好了，你们两个真是的，不就是一个解毒的事情吗，怎么还扯到信任问题上面去了？”
见二人还是没有动静，江睿又走到慕玹身旁拍了拍他的肩膀，道：“阿玹，你是徒弟，师尊和师叔说话，你闯进来做什么？还不给你师尊道歉。”
慕玹抬眼看了看江睿，江睿连连戳着下巴示意慕玹，慕玹抽了抽鼻子，对锦栎道：“师尊，对不起。”
江睿轻声一笑，又对锦栎道：“师妹你看，阿玹都道歉了，他知道错了，你是不是也应该说点什么……”
锦栎蓦地抬起眼眸，二人一唱一和地，锦栎心中有种被耍了的感觉。况且，要她与慕玹说什么，她能说什么？
锦栎轻哼一声，拍着桌子站了起来，道：“你们串通好了就是要逼我答应了解毒的事情呗，好，那我便答应了，这样大家心里都舒坦，行了吗？”
锦栎丢开榻上的薄被下了榻，走了几步又转过了头，道：“但我有一个要求，阿玹。”
慕玹连忙转过身，望向锦栎：“师尊请讲。”
锦栎说：“解毒时，你若觉得难受，就不要强撑。”
慕玹本以为锦栎要提什么别的要求，心里还有些紧张，却忘了锦栎始终都是个嘴硬心软的人。
慕玹这才轻松一笑，道：“我都听师尊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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