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9章 御状


谢璟和没有注意到,此刻的谢君玄眼睛已经恢复了清明之态,而他冷静地站在门边,并没有半点惊慌失措。

        甬道另一边渐渐传来脚步声,竟是镇国公和林知府。

        林知府命人将牢房里的火扑灭,又对着谢君玄微微拱手。

        “为破案,公子受苦了。”

        谢璟和目瞪口呆,这才意识到自己是落进了谢君玄早就布好的陷阱里。

        “你这逆子,竟然装神弄鬼诓弄于我!”

        然而镇国公却不给他机会叫骂,立即有人上来堵住他的嘴,将他五花大绑按在地上。

        “如此,咱们今天就可以重新开庭为公子洗刷冤屈。”

        林知府话音刚落,只听得窗外传来阵阵击鼓之声。

        咚!

        咚咚!

        咚咚咚!

        牢房内几人脸色都变了,这是登闻鼓声。

        竟是有人要告御状,敲响了登闻鼓。

        卫疏鸿好不容易鼓足勇气敲响了沈府的大门,然而却得到了和楚沐言一样的答案,沈清峤尚未归家,归期不定。

        小少年不无失望地走下这高门台阶,抬头看向这广袤蓝天。

        这下还有谁能帮他们去救谢大哥呢?

        突然,远处传来几声鼓声,树上的鸟儿都被惊起。

        咚!

        咚咚!

        咚咚咚!

        一声又一声的鼓声愈发清晰,百姓们纷纷出门观望,议论纷纷。

        “天呐,登闻鼓响,这是有人要告御状啊!”

        “快快快,快去登闻鼓院看看。”

        大街小巷的人们越传越广,一时间全部都凑去了登闻鼓院看热闹。

        卫疏鸿虽好奇,但想着早上出来就未告知家里,还是先去家里报个平安为好。

        登闻鼓院门口,小少年身着布衣一下又一下用力地敲打着鼓面。

        他本就羸弱不堪,在谢君玄和楚沐言的精心照料□□质也不过比之前稍稍好上一些,击打了是十数下后已是有些力不从心。

        好在此时登闻鼓院大门打开,身着红衣的升朝官王登带领小吏齐齐出现在长生眼前。

        登闻鼓院久未有人登门,王登刚刚听到鼓声时都以为是自己的幻觉,还是小吏提醒这才匆匆忙忙出来接案。

        只是……

        王登上下打量了一下长生,见他年纪不大又身形瘦弱。唯恐他是将这里当做了普通衙门,还是多嘴问了一句。

        “可是你在击鼓啊?”

        长生对着他当即跪了下去,拿出早已准备好状纸,嘴里啊啊叫着示意着王登先过目。

        小吏拿过状纸接给王登,王登刚开始还是眉头紧皱,待到后面脸色已然是不能再难看了。

        他看着眼前这口不能言的可怜少年,虽心有不忍,却也知像他这样的要想告倒东阳侯府也只能是来登闻鼓院告御状。

        确定了长生真的是来登闻鼓院告御状后,王登当即升堂。

        “长生,今日你击鼓鸣冤,想必已经知道了我登闻鼓院的规矩。”

        “登闻鼓院所诉案子经本府初审后直达天听,陛下也会御览案件始末。”

        “只是若要诉状,就要受滚钉板之刑,你可准备好了?”

        小少年坚定地点点头,随后给王登磕了一个头。

        王登哪里还不知道他的意思,略有不忍地闭上眼,却还是拿起签筒里的火签令扔了出去。

        “来呀,行刑。”

        卫疏鸿回到别院时,楚沐言他们正忙着找他和长生。

        楚楚做好早饭后去叫大家起床才发现长生不见了,本以为是昨天中暑有些乏累了睡会儿懒觉。却不曾想打开房门床上的铺盖整整齐齐,只在桌上留下了几封给他们的信件。

        楚楚当即去叫了其他人起来,这才发现卫疏鸿竟也不在了。

        三人急忙出门寻找两个小少年,找了半天却是没有一点消息。

        正当三人准备报官时,卫疏鸿回来了,同时来的还有登闻鼓院的官差。

        “请问可是之前应天府拐卖杀人案的相关人员,烦请和我们走一趟。”

        林知府本以为自己今日可以在应天府为谢君玄重审案件,还他一个清白。

        却不曾想登闻鼓响,一刻钟后就有人来提了谢君玄出去,说是此案现交由登闻鼓院处理。一应卷宗人员全部转交,连带着把五花大绑的谢璟和也一齐带走了。

        谢君玄被带走时还不知道发生了什么,直到他到了登闻鼓院看见了几乎半死的长生。他才知道,这个小少年为了救他干了一件多么傻的事情。

        长生受过滚钉板之刑后已是虚弱不堪,但看见谢君玄安然无恙地出现在自己面前时小少年还是忍不住笑了起来。

        小少年躺在担架之上,衣服全部都是斑驳的血迹,他的眼睛那么明那么亮,就像是当初谢君玄把他从小山村刚刚救醒时一般。

        不过片刻,所有人都已到齐。

        林舒和林九还待狡辩,然而王登却已经派人将那班头儿和黑熊一齐带来堂上审问。

        班头儿哪里见过这么大的官,没问几句就自己招了。

        这黑熊并非是“熊”,乃是把人做成了“熊”。所以它才会听人言,写人语。

        原来林舒和林九将拐来的人分成了三六九等,这家境富裕的,就给家里修书要巨额赎金。家里没钱但俊俏美貌的,就送去秦楼楚馆或者送给各地方官打通关系。既没钱又长相平平的则卖去与人为奴为婢。

        而最惨的莫过于性格刚烈不屈服的,若是遇上这类人,为了避免他们出去以后报官。林九干脆将他们毒哑做成了人不人、兽不兽的怪物,再把他们高价卖给行走江湖的杂耍班子用来吸引眼球赚取银钱。

        长生就是在被采生折割的过程中服下哑药后慌乱逃出,摔到了头后被谢君玄救下的。

        众人听了王登所念状词无不震惊,没人想到在如今太平盛世竟也有如此畜生行径。

        而他们采生折割的据点就在当初谢君玄救长生的山村背后的深山老林中。

        楚沐言这才想起当初大牛说他们村庄东边树林有吃人的野兽,想必也是被村民撞见的已经完成了采生折割的可怜人。林九他们为了防止有人进树林,故意说是吃人野兽,倒是搞得人心惶惶,从此无人再敢去那树林。

        林舒眼见着班头儿指认了林九,万念俱灰下还是将目光转向谢璟和,然而谢璟和如今自身难保,又哪里有功夫管她。

        因清河县距京城尚有段距离,故此王登只是现将林舒等人收押,一切等去过清河县那采生折割的据点拿回物证后再行审判。

        而谢璟和杀人顶功的罪行也随着此次案件的奏折一起被上奏给了皇上。

        谢君玄求了林知府不必将母亲之死写进奏折之中,娘亲一生已经够苦了,没有必要走后还要受人非议。

        登闻鼓响,承武帝在宫中就已经知晓定是有天大的冤情要上达天听。

        然而让他没想到的是,这事情竟然和近日里朝堂议论纷纷的拐卖杀人案有关。

        本来谢君玄以子告父,已属大逆不道,还有御史谏言要革了他的功名。现在倒好,东阳侯谢璟和竟是二十年前杀人顶功才当上了如今的侯爷,东阳侯府更是个拐卖人口的窝点。

        承武帝龙颜大怒,要求王登一定彻查此事,若采生折割一事属实,不必再来报,直接依律行事就是。

        谢璟和则被罢官免职,暂时和林舒等人一起收押于牢内,等待最终审判。

        谢君玄为防止有人暗中作梗,求了镇国公随登闻鼓院的人一起回到清河县采集证据。

        等到了那树林,才知道什么叫人间炼狱。

        在那树林中山洞颇多,有的里面还有残留的稻草棉被等物。而越往里走,山洞里的东西越来越骇人。

        起初还是已经被剥下的各种兽皮,后面则是被活活饿死的一些带皮毛的野兽尸体。深处的一个山洞里,全部都是累累白骨,一眼看去,少说有二三十具。

        采生折割何其残忍,其中痛苦并非人人都能承受,有的受不住直接死了,就被林九手下的人扔进这暗无天日的山洞慢慢变成一堆枯骨。

        这世间吃人者,尽是世人。

        谢君玄和随行的官差看着那成堆的白骨久久被震惊得说不出话来。

        几人费了半天功夫才算是把那些尸骨全部挖出来装好准备运往京城。

        如此,就算是证据确凿了。

        谢君玄在回京的路上心情久违的晴朗起来。

        自娘亲走后,他已经很久很久都没有这么放松了。

        如今大仇即将得报,谢璟和和林舒等人也会受到应有的惩罚。他只需回京后将这一切都料理完,就可以把事情始末都和楚沐言说清楚。

        到时候他就带她先去见娘亲,然后再去外公那里正式拜见。

        自己一定会三书六礼,风风光光地把她给娶回家。

        怀着这样的希冀,谢君玄几乎是马不停蹄地就回了京城。

        然而等他穿过街道来到别院,映入眼帘的却是门前两只白灯笼。

        谢君玄顿住脚步,几乎是屏住了呼吸,他站在门前看了那两只白灯笼许久。

        虽然极力不想相信,但是他心里清楚,若此时挂白灯笼,家里定是出了事。

        长呼了一口气,他轻轻推开门,满院白色,就连树叶都凋落了不少。

        虽然自认为做好了心理准备,但在看到堂内那一尊棺椁时,谢君玄还是忍不住脚下一个趔趄。

        他扶着门框慢慢站起来,终于看到了里面色苍白无血的小少年。

        谢君玄张了张嘴巴,但是却什么声音也没发出来。他的喉咙仿佛被人扼住了一般。

        良久,一滴眼泪滑过他的下颌落在地面,仿佛一声小小的叹息。

        他想起来当初自己给他起这个名字的寓意。

        “以往日子虽苦,但一切已经过去,来日必定健康长生。”

        长生,长生,不得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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