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第5章
奥萝拉与那双翠绿眼睛对视上，才说：“不是。”
卢卡怔了怔，带着迷蒙雾气的碧绿色眼睛里泛起茫然，然后咳嗽起来。
声音惊到了床下的狗，狗摇着尾巴前爪搭到了床沿。
“拉尔，”
卢卡侧过脸，声音放得很轻，“嘘，别吵醒爸爸。”
狗：“呜。”
“我没事，”
卢卡手背贴到额头上，嗓音干哑，“刚睡醒，头有点晕，嗯，还有点渴。”
话刚说完，面前出现了一个装着清水的杯子。
他愣了愣，抬头。
黑发黑眸的女孩面无表情地站在床边。
卢卡愣了会儿，笑了：“果然是你啊，奥萝拉小姐。”
“你病了。”
奥萝拉说。
卢卡撑坐起来，缓缓喝掉了杯子里的水，声音还是哑：“一定是着凉了，睡一觉就好。”
奥萝拉看着他：“好不了。”
卢卡抬头看向她：“奥萝拉小姐，我只是发烧了。”
奥萝拉：“你快要死了。”
卢卡沉默，过了好一会儿才问：“您为什么会在这儿？”
奥萝拉抬了抬下巴：“下雪了。”
卢卡顺着她说的往门口看了眼，也不知道想到了什么，有点出神。
“回去吧，奥萝拉小姐。”
良久沉默之后，他才说道，“晚安，祝您做个好梦。”
……
第三天，卢卡的烧依旧没退，但他还是按照往常作息早早的起了床，给还在睡觉的父亲掖好毯子，准备去院子里把剩下的木柴劈了。
刚走出门，狂风夹着雪粒吹了他一脸，他差点站不住。然而当他来到院子里的时候却惊讶地看到，木柴已经被劈成了非常均匀的一段段，并且整整齐齐靠墙垒了起来。
“我在做梦吗，拉尔？”
他揉了揉眼睛。
黑狗摇尾巴：“汪！”
“你不是在做梦，你只是个大傻子。”
隔壁院子里传来女孩没什么情绪的声音。
卢卡看过去，奥萝拉站在栅栏那边，披散的长发在雪地的映衬下更加乌黑，让她整个人看起来都冷冷的。
“早安，奥萝拉小姐。”
卢卡问，“这是你做的吗，好厉害。”
刚说完，他捂嘴咳嗽起来。
奥萝拉面无表情地看着他：“回去。”
黑狗咬住他衣角把他往屋里拖。
“知道了知道了，放开我拉尔。”
卢卡无奈地被拽进了屋子。
奥萝拉看他关上了门，这才回了玛雅婆婆这边，婆婆正在熬汤药，屋子里一股臭烘烘的草药味，奥萝拉蹲在小火炉边，狐疑问：“这个有用？”
“卢卡小时候经常生病，喝完药很快就好。”
婆婆又往罐子里加了几根黑色的虫腿，搅拌几下，盖上盖子。
奥萝拉盯着炉火，鼓起腮帮子往炉灶里吹了吹气，让火再旺点儿。
下午的时候，卢卡躺在床上已经爬不起来了，他烧得满面通红神志不清，他的父亲站在他床边拿着酒壶发呆，一整天都没说话也没吃东西。
玛雅婆婆给卢卡喂了药，看他睡着，这才佝偻着身子走到卢卡父亲面前拿走了他手上的酒壶，然后什么也没说，拄着拐杖颤巍巍地往外走。
奥萝拉正蹲在院子里晃着麻绳鸟发呆，她其实早应该离开这里了，她有更重要的事要做，但她又不想动，也不知道为什么。
嘎吱一声，木门打开，玛雅婆婆出来了，她下意识抬起头，旁边的大黑狗突然跳起来叼走了她手里的鸟，奥萝拉愣了一下，反应过来按住黑狗去抠它的嘴。
“汪呜！汪呜！”
黑狗这些天也不知道从哪里涨了胆子，翻着肚皮还敢冲着她叫。
奥萝拉正要揍，院外有人来了。
几个中年男女都裹得很严实，拿着铁锹镰刀，气势汹汹。
她眯了眯眼，看到了那□□她丢石头的两个小孩躲在后面。
对上她的目光，两个讨厌鬼下意识往后缩了缩，躲到了两个高大的男人身后。
黑狗趁着奥萝拉转移注意，叼着麻绳鸟溜回了屋子里，奥萝拉站起身，不说话地就看着那些人。
玛雅婆婆拄着拐杖嗓音嘶哑：“有什么事吗，这么兴师动众。”
为首的中年男人中气十足地说：“听说卢卡病了，我们来看看。”
玛雅婆婆站在屋门口，嗓音发颤：“那孩子就是着凉了，过几天就好。”
“是么，”
后头一个女人声音尖利，“我们进去看看就知道了。”
他们一行人说罢横冲直撞往院里走，讨厌鬼之一的小胖子经过奥萝拉时冲她比了个割脖子的手势，她往他屁股上就是一脚，他哎哟一声摔了个狗啃泥。
奥萝拉抬脚踩住他后背，碾了两下，小胖子像只翻不过面来的乌龟使劲儿在雪地里扑腾，嚎得撕心裂肺。
“爸爸！她就是卢卡带回来的小魔物！肯定是她传染了卢卡！”
小瘦子惊慌地扯着他面前的男人衣服，指着奥萝拉，“快把她抓起来！布鲁克会被她杀掉的！”
“你放开他！”
一个跟小胖子长得有几分像的肥胖中年女人举着擀面杖冲了出来。
奥萝拉有点不耐烦，抬脚又是一踹，小胖子惨叫一声，跟个酒桶一样快速滚了出去，胖女人没收住，被他一撞，母子俩滚到了一起。
“魔物！她一定是魔物！”
胖女人尖叫。
人群把奥萝拉围在了中间，举着各种武器面露不善。
玛雅婆婆拄着拐杖想要往前挤：“你们要干什么！她只是个孩子！”
“玛雅婆婆，你别管了！”
一个女人扯着她往边上去。
奥萝拉有点烦了。
她不想跟人族动手，但是这些人族让她很烦。
比魔界那些恶心的东西还烦。
玛雅婆婆挣扎间花白的头发乱了，披肩掉到了雪地里，被杂乱的脚踩了好几下。
奥萝拉捏了捏垂在身侧的手，漆黑瞳仁冷冷看着这些人，瞳眸深处，有暗金色一闪而过，就在这时——
“你们给我住手！”
男人嘶哑暴怒的吼声传来，众人都是一惊，回过头去，却见一个干瘦的男人握着劈柴的斧子，双目赤红地冲了出来，一边冲一边愤怒地胡乱挥砍斧子。
众人被他吓了一跳，纷纷后退逃开。
“杰米克你疯了！”
有人喊。
卢卡的父亲杰米克站在那儿，满身酒气，呼哧呼哧喘着粗气，他背对着奥萝拉，一边挥斧子，一边恶狠狠地瞪在场的人：“你们谁、谁再赶走我家人！我跟你们拼了！”
“你知道你在说什么！”
领头的男人大声说。
杰米克吼：“你们杀死了莫娜还不够么！！”
“莫娜她是被恶魔附身了！她不是我们杀的！”
女人高声说。
“你闭嘴！！”
杰米克用斧子指着说话的人，双目充血，看起来随时能冲上去跟人同归于尽。
其他人一时都不出声了，全都震惊地看着这个平日里寡言沉默，酗酒度日的潦倒男人，仿佛突然不认识他了。
他就像突然从冗长又荒诞的梦境里惊醒，整个人身上都散发出从未有过的暴戾凶狠。
奥萝拉却在这时转头看向了屋子。
屋子里传出一阵断续的咳嗽声，然后是几声狗叫。没一会儿，摇摇晃晃走出一个瘦白的人影。
奥萝拉表情一怔。
是卢卡。
他光着身体，颤抖着扶着门框站在那里。
他的脸白得和屋檐上的雪一个颜色，几乎像是要消失在那里。
“卢卡？”
杰米克睁大了充血的眼睛。
“我、我真的没事，你们看……”
卢卡冻得牙齿打颤，虚弱的嗓音都不成调了，还是艰难地挤出笑容，当着所有人的面伸开手臂，光裸着身体缓缓地转了一圈。
他真的很瘦，没有短袄裹着，能看清凸出的肋骨。
身上的皮肤更是冻得青白发紫。
“没有魔物的印记……”
人群里有人小声议论。
“看来真的只是普通生病。”
“杰米克这么发疯，吓死人了。”
“……”
窸窸窣窣的议论声中，少年已然转完一圈，他踉跄了一下没站稳，下意识伸手想要去扶门框，却被人扶住了，他恍惚地抬起头，“……奥萝拉小姐？”
“抱歉，让您看到……”
他有些难堪地低下头。
奥萝拉没看他，直视前面：“进去。”
卢卡抿住嘴：“谢谢。”
奥萝拉再不理会外面的人，把卢卡带进屋子，拿起床上的毯子丢到他身上。
卢卡又咳嗽起来。
从来没照顾过人，尤其是这么脆弱的人的奥萝拉皱了皱眉，干脆又抱了几张毛毯过来给他里三层外三层地裹起来，卢卡才刚想笑又咳得撕心裂肺。
奥萝拉面无表情地看他：“闭嘴。”
“等等，”
卢卡艰难地从严实的毯子里伸出手：“给你。”
他的手上，是黑狗刚才从奥萝拉这里叼走的麻绳鸟。
奥萝拉拿过鸟，把他的手塞回毯子里，然后搬了椅子过来坐到旁边，抱起手臂盯着他。
卢卡被盯得无奈，闭上了眼睛。
屋子里很静，壁炉里不时传出木柴噼啪爆裂的声音，卢卡的鼻息很重，呼吸也很急促。
过了会儿，他忽然哑着嗓子出声：“奥萝拉小姐。”
奥萝拉皱眉：“快睡觉。”
卢卡睁开了眼，偏头，碧绿的眼眸带着些许雾气：“我睡不着。”
奥萝拉看着他。
卢卡眼睫颤抖了一下，轻轻说：“奥萝拉小姐，我有点，想我的妈妈了。”
奥萝拉说：“她不是死了吗？”
这一次，卢卡沉默了很久，然后才说：“嗯，她死了。”
他望着天花板：“我也快要死了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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