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十章 告别
黎陆已经记不得自己有几日没有回到自己的宅子了，倒不是他有意躲着谁，实在是因为夏秋交际，冷暖变幻莫测，宫中生病的主子很多，整个太医院都忙的人仰马翻，彻夜不敢离开半步，他这个太医院的提点自然也要做好自己的表率。
眼看着第一阶段的伤寒高发期已过，他才拖着疲惫的身子走回家中。
身上的衣衫还是几日前当值时候穿的，此刻，脏了不说还泛出了酸轰轰的味道，忙得昏天暗地的时候还不觉得，现在走在这清爽的大街上才有所察觉。好在当值的时候沾染了一身的草药气息，要不然熏着了宫里的妃嫔，还真是大罪一桩。
不过对于黎陆来说，衣衫倒还好说，只是可怜了脚底下那双鞋袜，像是被什么东西黏住了一样粘在了一处，每走一步都能像踩在泥里一样着实有些不舒服。
白净的脸上此刻已然是疲惫不堪，明亮的双眼里自是血丝密布。眼前穿来嚷往的人都似乎承了催眠的利器，黎陆只是看上几眼就要睡着了。此刻他真想赶快回到家里痛痛快快地洗个热水澡，之后再痛痛快快地睡上它三天三夜，就算不吃饭也是香的，似乎只有那样才能缓解身上得疲累。
眼看小小的门扉已经近在眼前，黎陆摩挲着掏出了钥匙，卡擦一声脆响，锁头打开，黎陆推开门进去，转身将门闩插好。
多日不见，院子似乎比之前离开时候还要干净许多。记忆中明明有枯黄的树叶点缀了庭院，此刻却是片草全无。黎陆迟疑地迈着步子走进了正屋，一切都像做梦似的，窗明几净分外的清爽。一阵不好的预感迅速袭来，黎陆竟忘记了一身的疲劳四处张望。
那繁花娇艳般的女孩子不是玲珑又会是谁？虽然她仍旧是笑着的，俊俏的脸蛋依旧是那么美艳动人，可黎陆似乎还是觉得哪里不对，至于哪里，他也说不清楚。
黎陆只是那样怔怔地盯着玲珑，半晌，玲珑咯咯笑了两声道，“怎么？你是不认得自己的家了还是不认得我了？”
“郡主，你……你是怎么……”黎陆摸了摸脑袋觉得有些不可思议。
“你是想问我怎么进来的吗？恕我多言，黎提点，别说你这院落，就是王府的大院只要我想进都不是什么难事。”玲珑眨着水灵灵的大眼睛笑得更欢实了。
“在下不是这个意思，只是……实在不知……郡主……只要吩咐一声便可实在不宜这般进宅。倒不是在下的宅子有多金贵，只是万一伤了郡主的玉体，在下属实担待不起！”黎陆尴尬地向后站了站，故意和玲珑保持着一段距离。
“你真的有那么担心我吗？”郡主迈着婀娜的步子向前凑了凑，那周身的芳香早已填满了黎陆的鼻翼。
“我……郡主……”黎陆窘迫地不知道说什么才好。
“你也不用什么你了我了的！我知道，我要是提前告诉你，估计这个宅子你也就不会回来了！不过我来也没什么大事，只是……想你了……来看看！”玲珑依旧在笑，可那笑容分明有几分凄惨的模样。
“我知道你最近很忙，所以特意烧好了热水，你可以先洗个热水澡！放心，我不会偷看你的，我一会儿就去烧菜，等你洗完，估计这饭菜也就得了。不过本郡主也是第一次烧菜，好不好的你千万别挑剔，我估计再难吃填饱肚子还是没有问题的。”玲珑说着就像主人似的忙碌了起来，搞得黎陆一头雾水不知道如何是好。黎陆恍惚了半晌问道，“郡主，这男女……”
“我知道男女授受不亲，不过我会和你保持距离的。你放心，我不是田螺姑娘，天天来你这里伺候的。这也是我……最后一次来这里打扰你，以后……不会了！就这点要求你还是别和我争论了。”玲珑眼眸间有些湿润，她笑着转过身去，用袖口轻轻擦了擦，黎陆虽然对于男女之事木讷，可他对玲珑的泪竟也不能无动于衷。
第一次，他一直认为，眼前的这个刁蛮任性的郡主从来不会流泪的。
“郡主……你……”
“别唧唧歪歪的了，赶快去洗澡吧！趁我还没有决定要偷看你洗澡之前，否则我改变了主意你可就要洗不成了哦！”当玲珑再次转身时，她是笑着的，挂着泪珠的笑却更叫人心疼。
黎陆听话地走向了洗澡的浴间，那里，洗澡水冒着白色的热气，干净的换洗衣物放在一旁，黎陆痴痴地望着水中自己的倒影，他只觉得那个面孔有些陌生，有些薄情。
当温暖的水滑过身体的每一寸肌肤的时候，黎陆觉得自己的心在**发抖。
喷香的饭菜已经摆上了桌子，看着色香味俱全的菜肴，黎陆只觉得玲珑这次的确是太过谦虚了，他看着着上一壶泡在热水里的酒壶，出奇的，他没有反对。
二人无言落座，一项叽叽喳喳的玲珑也少了几分话语，她惨笑着拿起了酒壶给黎陆倒满，自己也斟了一杯。
“陪我喝一杯吧！”泪水再次夺眶而出，玲珑也不去理会，任凭它恣意的流淌。黎陆心里也不是滋味，这么多天他虽然在太医院，可宫里的传闻他也的确听到了一些，那柔然求亲郡主的爆炸性新闻他又岂能一无所知？
黎陆像是木偶一般听从了玲珑的指令，他举起了自己面前的酒杯，明明只是一个轻轻的酒杯，可此刻却有千斤重。看着玲珑仰头一饮而尽，黎陆也丝毫不示弱地将杯中之物全部灌入肚中。
“你今天为什么这么听话？”玲珑梨花带雨却故意强颜欢笑。
“我……”黎陆语塞。
“你是觉得我有些可怜吗？还是觉得我很可怜？”还没怎么喝，玲珑似已经醉了。
“我……”
“你为什么不早早地就听我的话？你要是早听我的话我也不会……”玲珑收起了惨笑，她凄凉地嘀咕了两句，再次把彼此的酒杯斟满。
“其实你也不用可怜我，我也没什么值得可怜的。无牵无挂，了无牵绊，这样的我不最适合远嫁吗？这有什么好可怜的？”玲珑说着再次将杯中酒一饮而尽，黎陆默不作声地静静相陪。玲珑看着黎陆的豪爽不禁再次破涕为笑，“看来你也是个能喝的人！”说着，酒水再次填满了杯子。
“当我知道这个消息的时候我是想过反抗，可我仔细地想过了，我似乎没有反抗的理由。我不能为了自己叫家人受累，我不能为了自己叫父亲为难，更何况，万一那个四王子是个和你一模一样的人呢？那我岂不是了了心愿了？”玲珑笑着伸手去摸黎陆，可手在半空中停了下来，她纤纤玉手僵在那里无处安放。
不知道怎得，黎陆伸出了自己的手，牵引着那手摸向了自己清瘦的面庞，那玉指寒冷如冰。玲珑先是一怔，继而闭起了眼来，这辈子她是第一次这样摸黎陆的脸，或许也是最后一次。可能日后她想要见他一面都难比登天，所以，她要用心去感受此刻，以便日后孤独寂寞之时当作回味的甜点。
“想不到你这个人看着像根木头一般，还有这分柔情。”玲珑抽回了自己的手，她笑着往黎陆的碗里夹了些菜，“尝尝，千万不许说不好吃，要知道，本郡主可是第一次烧菜，我爹都还没吃过！”
黎陆缓缓拿起筷子，将那菜全都塞进嘴里，不知道是不是真的，黎陆觉得是世间最好的美食。
寂静的院落孤独地享受着正午的阳光，眼看着它又悄悄地西斜，屋子里的人仍在桌前凄凄惨惨地坐着，时不时地发出低低的话语，听不出是什么，可那分外分明的却是悲凉的基调，没有一丝欢愉可言。
“这似乎是我吃过地最好吃地饭菜，许久，我都没有吃得这么香了。”不知道多少杯酒下肚，玲珑有些醉意，她挣扎着起身，踉跄着努力站稳，黎陆看着她的一举一动，明明紧张她是否会摔倒，可却也丝毫没有动。
“我以为这样的日子会在我的后半生中长长久久的出现，没想到却在今天戛然而止了！老天，真是会跟我开玩笑！我玲珑活到这么大虽说没有得到过天上的星星水中的月亮，还有眼前的你……似乎想要的也都满足了！我可能就要走了，你是不是最应该高兴的那个？”玲珑的脸上已经流下了无数道泪痕，将精致的装容冲出条条印记，可她已然全不在乎。
黎陆默默不语，他紧紧的绷住脸上的肌肉，抑制眼眶中泛起的潮湿。
“你是不是会嘲笑我？不过没关系，要嘲笑你就嘲笑吧！自从第一次见到你，我已经不知道被你嘲笑和嫌弃了多少次了！我的自尊心在你这里已经比那羽毛还要轻了，今天反正已经是最后一次了，我不在乎了！不在乎！”玲珑踉跄着步子向前移动，只见她走到了门口，只见她一只脚已经迈出了门去，黎陆仍旧呆呆地坐在那里一动不动。
“明明知道你心里有别人，可我还是喜欢你！”一转身，玲珑的泪再次汹涌而来，可她没有停下脚步，急速地走出了这个宅院。
“明明知道你心里有别人，可我还是喜欢你！”黎陆心里默念着，他何尝没有尝过这苦涩的滋味？
夕阳的余辉努力地将最后一抹光亮投向了这个寂静的小院儿，接着就倏忽地沉沦了下去，夜，来了。可黎陆还在那里呆呆地坐着，不知道还要继续坐多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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