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十八章 无奈

　　
十里亭守着官道，望着城门，因是距离城门大约十里而得名。年年岁岁岁岁年年，送别的人面孔不同，容貌各异，可她始终静静地伫立在那里，不论严寒酷暑，不论暑往冬来。在距离长亭十丈开外的山坡的下端，一个冷面之人迎着风却岿然不动，他里面仍旧穿着青灰色的单薄秋衣，外面披着一件藏蓝色的裘袍，飘然的袍带随着风在他的面前胡乱飞舞。
此人将方才送别的一幕尽收眼底，虽然各种人的言语不祥，虽然各种人的面容难辨，可就算听不到，看不清，可一切凄苦和悲凉已经全然在心。
众人离去，沈凌风仍旧驻足原地，黎陆的身影已经看不清了，可他依旧在朝着他离开的方向张望，多少年来，那个倔强的身影从一个顽皮的孩童张成一个沉稳的青年，可未曾有一刻，他逃离过他的视线。
夹着凛冽刀片的早冬之风愈吹愈烈，沈凌风缓缓地垂下了头，转动的眼眶被一些温热的东西浸润，他只是眨了眨快步向着亭子后面的山坡走去。
当沈凌风看到了那个岿然的身影他快步走上前去，双膝下跪行了个大礼，口中道，“草民参见王爷！”
那人回眸转身，虽然眼中坚毅无比，可冷峻中仍然透露着难以捕捉的惋惜，他抬手示意沈凌风道，“本王都已说过，若无外人你不必如此拘礼！”
“王爷不拘小节，草民却不可将礼数废却。”沈凌风站起了身来，对这个对他礼让有加的王爷，他应该是感激的，至少在黎陆一事上，他的确是功不可没的。纵观京城，能够对沈凌风的事情如此上心的，估计也就只有代王了！
“他还是走了！”代王的眼眸停留在远方，那也是神灵风的痛。
“这是他命中的劫数，谁也强求不得！不过，我相信，他不会走得太久。”沈凌风深沉的面色中带着痛苦和不看，可他此刻只有隐忍，除此之外，他别无退路。
“是啊！不会太久！九年前我就有过这样的幻想。可时过境迁，褪去了当初的轻狂年少，岁月将我们打磨的不光是持重老成还有渐趋坚硬的心！心硬了，可希望在哪里？”代王神色凛然，连神灵风都少许见到。
时间仿佛在此刻静止，两个可以称作忘年之交的人不无感慨的迎风而立，可他们所要面临的困境，索要解决的难题远比这风要更为猛烈！
“此事的确是草民考虑不周，牵连王爷也陷入其中是草民的罪过！”神灵风拱手致歉，代王轻瞟了他一眼道，“我们现在何须再分彼此？即便是我们只见分辨的清楚，可在别人眼中呢？我们仍旧是一个藤枝上的蚂蚱，以后这样的话末叫本王再听到！”虽说是严厉的训斥，可代王的眼角儿却挂着一丝微笑。
“只是本王低估了他们的势力，完全没有料到他们在江湖中也可以一呼百应！”转瞬，代王的笑意就被困苦所取代，沈凌风何尝不有这样的忧虑。
“这事怪不得王爷，从我们开始彻查徐太医一事之时，此事就已经不可避免地发生！虽然此番贬谪必定受苦，可对他而言也可以算得上一番历练！这件事也给我们敲响了警钟，以后凡事还需要更加仔细，对手远比我们想像的要强大的多！”沈凌风依旧是一副毕恭毕敬的神态。
“哎！本来这是本王的家事，没想到竟牵连这么多人！”代王叹息道。
“王爷一心为国，家事也是公事，能为代王爷尽忠乃是草民的福分，王爷又何苦自责？我们只是去打探了一下徐太医的下落就叫他们如此惊慌，细想也不难猜出这背后必定有某种不可告人的阴谋！他们越紧张不就越说明我们距离真相越来越近了吗？”沈凌风抱了抱拳，流转的眼神看向代王，这个年轻的王爷的确有叫他敬佩的地方。
“沈谷主所言不错，这也是唯一叫本王可以欣慰的地方。只是现在黎提点被贬千里万里，一番苦楚自不必说，在宫中的太医院我们少了一个得力的助手，往后再要行事恐怕会更加的困难！”代王回转了身体，他睿智的眼神看向沈凌风，当凉爽智谋的双眼相望时，他们彼此都感觉没有找错人！
自从黎陆被抓，代王就马不停蹄地四处打探，进宫求情，多方求援，原本应该是死罪的黎陆被改成了流放。虽然结果仍不乐观，可活着总会有希望。多年的隐忍已叫代王知道了如何避其锋芒，如何蓄势待发，只是，现在，仍旧不是正面交锋的时刻，所以，忍还是最好的办法。
“黎陆临走之前倒是跟我提及了一个太医院的院使，此人可以堪当大用。”沈凌风悄悄靠近了代王，虽然四面无人，可他仍不忘警惕。
“哦？”代王轻撇一眼。
“此人姓铁名铮。”沈凌风答。
“铁铮？我怎么没听过此人？”代王念叨了两句道。
“江湖中有妙手神医之称的铁离，此人正是其子。当年一场突如其来的灾难叫铁离心灰意冷从此远离朝廷在山中过起了隐士的生活。铁铮虽然得到了铁离的真传，可也受到了颇深的影响，从此再也不已高深医术示人。因为和黎陆都有着不求富贵的清高之心，所以关系甚好。假如日后有需要，此人大可以拉拢过来。”沈凌风如实相告。
“九年前一场灾难改变了多少人的生活轨迹，又使多少人心痛难平？”这似乎赐中了代王的隐痛，他平静的脸上现出不宜察觉的痛苦和茫然。
回京一年，曾经抱着多大的信心，此刻就有多大的失落。尽管已经做了心理准备，可尹达势力的强悍仍旧叫代王有些措手不及。如今，眼看着身边的人渐离渐远，自己除了默默地接受，远远地送行似乎什么也做不了！
艰难和困苦并不可怕，可怕的是没有光亮的遥遥无期。
“苍天定不会辜负有心人，善恶到头终有报，为了那些冤死的忘魂，我们只能选择继续坚守！”沈凌风的话语铿锵有力，代王猝然看了他一眼，眼前的这位江湖豪杰似乎比自己更加的坚强。
“此去路上凶险极多，虽然傲雪武功了得，可……”代王担忧道。
“王爷不必挂怀，草民已暗中叮嘱秦瞻一直负责保护。”
太阳渐渐升高了起来，风也稍稍退了下去。进进出出的人开始陆陆续续增多，代王缓步下了小山，跨上自己的骏马朝着回城的方向驶去，沈凌风独站了一会儿也悄然离开。
柔然使团来到京城已经有些时日，关于四王子的考验也进行了几轮，不得不说，柔然果然没有小看此次求亲，派出的四王子的确是一个佼佼者。综合测算下来，只剩下最后一道屏障，那就是皇上的殿试。对于早已经默许了这桩婚事的皇上来说，亲视已经成为了一个流程。很快，玲珑远嫁的圣旨就送到了逍遥王府，相比之前的心潮澎湃，此时的玲珑似乎已经心静如水，似乎该来的总归会来。
逍遥王府已经进入了准备嫁女的筹备阶段，各种嫁妆繁盛无比，来自宫中的赏赐也是应接不暇。别说普通的百姓这辈子都无法想像，就连富家大族都不敢奢望！一时间，人们不再关注那考验的进展，都将熠熠生辉的眼睛盯在了玲珑郡主的嫁妆上面。有些东西可以没有，但绝对不能失了这样大开眼界的好机会，更何况，这样的机会并不多见。
玲珑长大这么大可以说是穿尽了锦衫玉服，看腻了精美绝伦的首饰，哪怕是把世上最美好的东西放在她面前，她也不会多看一眼。可纵是任何一个高傲的女孩子，对自己的婚姻大事都或多或少怀有某种幻想，玲珑当然也不能例外。可她做梦也没有想到，这一天竟以这种方式到来。
玲珑的卧室已经摆放好了华丽的婚服，耀眼的首饰。玲珑端坐在铜镜前木然地看着镜子里美若天仙的容颜，她幻想着身后出现那个温文尔雅的身影，可每当仔细地观瞧，都是下人忙来忙去的身影！
婚服已经套在了身上，不得不说那醒目的红色格外的靓丽，可这耀眼的颜色却衬得玲珑的脸色更加的惨白。身后悄悄走进了逍遥王，他只是站在那里默默地看着女儿，没有一句话，一贯不可一世的脸上带着不舍的悲凉。
其实玲珑早就看到了他，只是不敢对他说话，她唯恐自己的一个回转身体，已经下定的一切决心就彻底地坍塌。
迎亲队伍的唢呐已经嘹亮的吹响，外面的热闹和里面的冷清形成了鲜明的对比，玲珑最后打量了一下镜子中的自己，给了自己一个凄惨的微笑，这才回转了身体。
拜别，这或许是这辈子的最后一次，玲珑毫不犹豫地跪到了逍遥王的面前，曾经多少次，她在他面前撒娇耍横完全不顾父女的礼教；曾多少次，她在他面前嬉笑欢颜尽展做女儿的自豪和骄傲，可从这刻起，一切似乎都要画上了圆满的句号。如果真的有来世，真的希望只和他做平凡的父女，再也不要和皇家沾亲带故！
逍遥王颤抖地扶起了玲珑，他知道总归会有这么一天，却没想到已经筑起堡垒的心却仍旧如此地不堪一击。
语未言，泪满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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