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零一章 夹竹桃 1

　　时值深冬，天冷气寒，几场不大不小的雪过后留下了京城的银装素裹。或许在诗人的眼中这是难得的美景，可在皇上的眼中，这却是极其的肃杀和孤寂。沸沸扬扬的玲珑出嫁以及致死严重的影响了皇上的大好心情。加之满城风雨的婉馨苑案件多多少少影射了国丈还有国舅爷，这叫原本胸怀寰宇的皇上也不免有了心慌。
无名之火已经发了多次，可怎耐心中的阴郁太多，久久都未能肃清。睹物思人，睹人思事，皇上已经许久未踏入永禾宫半步了！盛宠多年的尹氏当然受不得这样的冷清，多次差合兮前往皇上的太极殿御书房问请，可惜都被皇上严词拒绝。
不甘心的尹氏还几次三番地找到了胡公公，言语恳切，态度谦卑，纵胡公公也是稍有美言，可结果仍旧没有任何的改变。迫不得已的尹氏甚至亲往御书房恭候，可仍旧是吃了软软的闭门羹。
皇上的宠信无疑是宫中的风向标，尹氏受冷落这么大的事情犹如那寒风顷刻间吹遍了皇宫后院，那口口相传带来的威力更使事情本身发生了重大的改变。那些曾经和尹氏颇为对立的妃嫔终于扬眉吐气了一把，可怜了那些曾经仰仗皇贵妃娘娘鼻息的人，此时已然领教了三十年河西的凄惨。
按照尹氏的脾气根本不可能任由这样的风波在宫中盛传，怎耐这传言并非谣言，它有多少真实性尹氏自己清楚不过，更何况尹达早有命令，在此非常时期绝对不能造次，否则影响了自身身份地位是小，耽误了太子登基事关重大谁也承担不了。
耽误太子登基！这是尹氏最为忌惮也最为敏感的地方。即便她在后宫专横跋扈，在皇上面前撒娇耍横，可提到太子，那个九岁的孩子，她就顷刻间变成了一个温婉贤良的母亲。为了那个孩子她可以放弃一切，别说是眼前的这一点点的冷落，就算身家性命她也可以在所不惜！
少了尹氏的皇上清净的很，耳根子清净了脑子却开始告诉运转起来。过去那些一桩桩一件件的事情多次不经意地闯进了脑海。九年前的震惊全国的太子谋反一案也不知被悄然地忆起了几次。
很是奇怪，过去，甚至是在去年，这都绝对是他的一个禁忌，不但不许别人提甚至自己都有意地回避那场灾难。可今年，时间仅仅过去了不到一年，在皇上的脑海中就回忆了不下数次，每每忆起，气氛却不再是当年的怒不可遏，心情也不似当年那样悲愤难平。相反，那陈年旧案似心中的一道伤疤，揭开并不是淋漓的鲜血，而是隐隐的作痛。痛什么？痛在哪里？皇上每每问道自己都怅然地摇头，愕然地惋惜！
外面虽寒风凛冽，可宫中却被炭火炙烤的温暖如春，没了公事的皇上就在卧榻处发呆，时而仰望万里苍穹，时而俯瞰满园冬色，时而闭目养神，时而小憩安眠。那过往的一切就如上演的皮影戏在眼前在梦中重现，有争夺皇位的血雨腥风，有九五至尊的英武辉煌，有杀伐决断的果敢和干练，也有为人父夫的天伦之好。
皇上越来越喜欢安静，喜欢静谧，曾经被吸引的尹氏，曾经频繁踏入的永禾宫一下子在皇上的心中失去了兴趣，相反，倒是王氏的永训宫成了吸引皇上的新的一方净土。
那清心寡欲的佛堂似宫殿，那袅袅环绕的焚香使人心清气爽，还有王氏那不争不抢的性情使人身心愉悦，那看似衰老实则包含沧桑的面容使人愈发的亲近。和尹氏，皇上有床第之欢的回忆；于王氏，皇上有风雨同舟的亲情，有相敬如宾举案齐眉的美好。
今天早朝过后，皇上又照常来到了永训宫，早已经习惯了皇上到来的宫女已经将宫中打点利索。香气缭绕，温暖如春。
王氏并没有因为皇上的格外开恩而有所骄横，更没有为了迎合圣意而对自己有所改变，依旧是那个简单朴素大方贤良的王氏，依旧是那个吃斋念佛无宠无争的昭仪，虽然年华不复，可仍旧风韵犹存，都说美人迟暮，可王氏并没有觉得悲哀。少女有少女的美，少妇有少妇的风韵，而她则有自己的味道。二十多年前的她叫皇上有多痴迷，如今的她就叫皇上就有多贪恋。
在永训宫有一张舒服至极的软榻，那是皇上当初赏赐给王氏的，可王氏很少去享用，她觉得一旦人学会了享受就会忘记勤勉，而她是一个一心向佛的人，心中就不能少了那份清心寡欲。不过为了表示对皇恩的感谢，她把软榻放在了自己经常诵读佛经的正厅，似乎每每看到那张软榻就能看到皇上。最近，她在那张软榻上看到皇上不再是心存的幻想，而是九五至尊的真切容颜。
“你这满屋春色简直都要成了世外桃源！”皇上侧方是一个长条的花架，那上面摆放着王氏栽种的各种植物，现在是冬季，大多都是没有开花的绿色叶子，只有一个夹竹桃开满了粉红色的花朵，清香扑鼻，美艳动人。
“世外桃源也是皇上赏赐的一方净土，皇上如果不嫌弃可以常来臣妾的宫中赏玩。”王氏端过来一杯淡雅的菊茶放在了皇上的手边儿，那淡黄色的菊花在茶碗中尽情绽放，给这甘甜的茶水增添了一抹生趣。
王氏喜欢侍弄花花草草，不论是过去贵为皇后还是贬为庶人藏身冷宫，她的这个喜好一直伴随着她。如今更有了自己的一个宫院，王氏这一喜好更是得到了极大的发挥。永训宫里里外外随处可见花花草草，无论是春夏还是秋冬。和别的宫中不同，永训宫的一切基本都由王氏亲力亲为，像这种栽花培柳之事也不在话下。
“这个花以前似乎从未见过，怎得一下子就开出了花来？”皇上指着那粉色花开正盛的一株问道。
“这个花叫夹竹桃，冬季开花也实属正常。本来妾身的宫中是没有的，只是月余前，妾身见皇贵妃娘娘宫里扔出来的，觉得甚是可惜就搬了回来。起初植株娇嫩，妾身唯恐不活就放在了一旁单独照料，熟知就几日的功夫，这竹桃不但成活还开出了花来，妾身这才把它搬到了这里，也好叫皇上赏心悦目。”望着那粉色的桃花，王氏的脸也飞上了云霞。
“哦？尹氏也有养花的爱好？朕之前怎么从未见过她养什么植株？”皇上饶有兴致的起身走到了那夹竹桃的面前仔细地观赏了起来。花的确叫人心情愉悦，看着那娇嫩的颜色都让人心情大好。
“皇贵妃娘娘处理后宫事务日理万机，想必一时兴起养了几天，过后可能觉得仍不合心意也就丢弃了罢了。”王氏恭顺地站在一旁，语气依旧是那么的不温不火。
“你说这话倒是十分的了解她。尹氏年纪尚轻，做事不免心浮气躁，这养花得需要你精心护养，认真打理。重要的是还得持之以恒，以她的性格，恐怕养了以后就后悔了！”皇上哈哈大笑起来，王氏也将一抹笑挂在了嘴角儿。
“不过皇上莫要看这夹竹桃花开得娇媚无比，据铁太医所说，这夹竹桃整株可是带有剧毒。”王氏道。
“哦？还有什么讲法？”皇上凝眉看着王氏，虽然现在这个年纪已经过了承欢之际，也过了见到美人就心跳加速之年，可这样的王氏却能叫皇上躁乱的心安静下来，而且越看越有舒服之感，皇上不免也多看了几眼。
“臣妾听闻铁太医说，这个夹竹桃虽说有药用，但整个植株却是有毒，人一旦误食，轻则上吐下泻重则能取性命。”王氏收敛了笑容眼神颇为凝重。
“铁太医？”皇上念叨了一句。
“哦，就是……负责给皇贵妃娘娘诊脉的铁太医，前段时间妾身的身子也有些微词，下人唯恐妾身病重，就给妾身请来了宫中数一数二的铁太医，也正因为下人的有心之举，妾身才有幸知道了这夹竹桃的奥秘。”王氏款款道来，皇上却是愁云满布，舒缓的神色也骤然紧张了起来。王氏察言观色慌张下跪求饶道，“妾身口无遮拦害的皇上扫了兴致，请皇上责罚？”
“你……你怎么还跪下了？”皇上回身观看，王氏已然跪在了地上，后面还跟了几个永训宫的宫女。皇上说话间双手搀扶起了王氏，满是疼惜道，“你我夫妻多年，这等小事何愁兴师动众以至于下跪？如今你我年岁已涨，像这样的繁文缛节当少之又少。”
“国有国法家有家规，妾身能得到皇上如此的垂怜已是三生有幸又怎敢僭越废礼？”王氏的眼中现出了晶莹的泪光，那闪烁的眼角已有了轻微的细纹。皇上拉着王氏的手，那双曾经光滑如玉的手有了岁月的痕迹，可握在掌心却有着难以名状的安心。
“要是后宫之中人人都如你一般，朕也就不必如此的费神了。”皇上拉着王氏向着那舒服的软榻，又拉着她的手坐在上面，上午的阳光透过窗棂斑驳的落在两个人的身上，那是一副和谐又美好的画面。
“既然这夹竹桃有毒，爱妃还是不要养了。”皇上沉思片刻道，王氏乖巧地点了点头。
很快，就有宫人将夹竹桃搬出了永训宫，王氏还特意吩咐，一定要深挖掩埋以免再叫不知者中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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