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绝症

黄昏时分。
周凌和季宇帆并排坐在小东山顶上。
淡淡的斜阳，从两座山头之间洒过来，仿佛姑娘忧伤的笑。清秋的风，伴着和弦鸣唱，唱起秋日的回忆。
季宇帆出神的俯瞰山下的云阳城，那是他生于兹长于兹十多年的故乡。许久他吐了口气，道：“还有半年，半年就要对这个地方说再见了。”
周凌懒洋洋道：“没错，再过半年，就该说再见了。”
季宇帆没有听出他语气有波澜，接着说下去：“周凌，你想考哪所大学？你成绩这么好，清华北大不敢说，随便考一所省外985还不跟玩一样。”
周凌哼了一声。
季宇帆接着道：“我就不行了，我脑子笨，成绩差，成绩上一本都难。我老妈让我考师范，可我想考军校，我想当兵去！”
周凌点点头：“你的确是个当兵的好料子。”
季宇帆一脸兴奋的看着他的朋友，道：“真的，你也觉得我适合当兵？”
周凌认真的点点头：“我认识的人中，没有比你更适合当兵的。你反应慢点，但是性格稳得住，而且很吃得了苦，最重要的是做事情有大局观，你不当兵真是可惜了的。”
季宇帆喜道：“老周，我们班同学里，你最聪明，看事情最准，谢谢你了……那么你呢，将来你想干什么？”
周凌伸个懒腰，懒洋洋道：“我大概什么也干不了。”
季宇帆不解：“为什么？”
周凌道：“我生病了，好不了了。”
季宇帆瞪着他道：“什么病，会好不了？”
周凌迟疑一下，道：“胃癌晚期。”
季宇帆吃吃道：“你……好好的别开这种玩笑。”
周凌一笑道：“开什么玩笑……上个月我觉得胃难受，还发烧，自己跑去医院检查，结果果然是胃癌，医生说我活不过半个月，我中奖了，还是头彩。”他抱着头，眯着眼，仿佛很享受这个“头彩”一般。只是眼角，还是悄悄渗出泪珠。
季宇帆瞪着他，待确信她没有开玩笑后，急道：“那得赶紧治病啊。”
周凌撇撇嘴道：“治什么治，医生都说没治了，再说治病得花多少钱，就我家那点破铜烂铁，全卖了也凑不齐治病的钱，就别折腾了，该干什么干什么吧。”
季宇帆瞪着他那张枯黄的病态的脸，那张犹带稚气的脸上，现在却挂着一种洞穿世事后玩世不恭的笑。季宇帆猛然站起来，语无伦次道：“不行，得告诉黄老师，告诉学校，他们会管这事……还有，我们可以请求社会援助，总之一定要治好你的病……”
周凌道：“老季，季宇帆，你坐下，听我说好吗？我的病真的是治不好的，与其看病受那个苦，还不如爽爽快快的走。再说马上就要高考了，不能因这个事情影响你。理智一点，好吗？”
季宇帆愣了许久，颓然坐下，抱着头道：“周凌，你答应过我们一起高考，一起打拼，闯出一片属于我们的天地……你这个骗子，你说话不算数……”
周凌轻声道：“对不起老季，我只好爽约了。我肯定参加不了高考了，你好好考，将来你一定会成为一个了不起的军人。等你录取的那一天，记得来我的坟上，给我点一根烟，好让我为你高兴。”
季宇帆登时泪如雨下，这个虎背熊腰的少年，哭得泪人一般，一个字都说不出。
周凌道：“哭什么，要是有来生就好了，我们还可以再做兄弟……老季，我想求你一件事。”
季宇帆抹一把泪，粗声道：“再用这个‘求’字，看我不揍你。说吧，什么事？”
周凌道：“我生病的事，我没敢告诉任何人，包括我的老妈。我老妈那人你知道，看起来凶巴巴的，其实典型的刀子嘴豆腐心，脆弱得不得了。她知道这事后，非崩溃不可。所以我走后，请你多去陪陪她，看看她，帮我尽一点做儿子的孝心。毕竟她一个人把我养大，不容易。”
季宇帆捶了他一拳，瓮声瓮气道：“还有小雅呢，她怎么办？”
周凌低声道：“小雅？我和她没什么的，是你们乱想，人家和我一毛钱关系都没有。”
季宇帆道：“可是，小雅明明是喜欢你的。”
周凌道：“老季，你觉得现在说这些有意思吗？”
两人并排呆呆坐着，看着眼前这个熟悉而又陌生的城市，在渐渐降临的夜色中褪去颜色。
季宇帆忽然嘟囔道：“人类都快登上火星了，世上还有治不好的病，真是的……”
周凌眺望着东南方向的天空，一脸憧憬。再过一个多月，我国第一艘载人太空飞船“天龙号”，即将在南海海上发射场起飞，飞向遥远的火星。这将是一次激动人心的太空探险。
而周凌最喜欢也最擅长的，便是物理学，他立志报考太空物理专业，将来为中国太空事业尽一份力。现在皆成泡影。
他努力睁大眼睛，望天上看去，那星空反而离他越来越远了。
周凌回到家，已经是晚上八点了。
他家住在花园小区，名字好听，其实是城郊结合部的棚户区，脏乱差，治安还不好。刚走到家门口的那条巷口，突然一个中年人从巷子里冲了出来，险些和他撞个满怀。周凌不满的嘟囔道：“走路不长眼吗。”
中年人肥腻的脸上淌着汗珠，眼角一道疤痕抖动了一下，神情张皇他一眼，又撒腿跑开了。
周凌摇摇头，捏着鼻子跨过一堆不知从哪里来的垃圾，走进巷子，巷口有一家洗烫店，穿着新潮的老板娘守在店里，因为经常拿衣服到这家洗烫，他和这老板娘也算老熟人了。周凌问道：“老板娘，刚才那个人跑什么？遇到什么事了么？”
老板娘撇撇嘴道：“谁知道……发酒疯呗。”
周凌“嗯”了一声，走进自家那幢旧楼，顺着幽暗狭窄的楼道爬上六楼，用钥匙打开门进了家门，妈妈李萍正在忙活着，桌上摆着简单的饭菜：蛋炒饭和煮白菜。李萍也不问他为何这么晚才回来，招呼道：“快来吃饭，吃晚饭把作业做了。”
周凌放下书包，端起饭碗吃了两口就不吃了。李萍过来道：“你还要参加高考，不多吃点怎么行！看你瘦成这样。”
周凌硬着头皮又吃了几口，每吃一口眉头便皱紧一分，李萍道：“看你吃个饭难受成这样，我做的饭是毒药吗？不想吃自己到外面吃去。”
周凌咧咧嘴，顿一顿，道：“老妈，问你个问题。”
李萍奇怪的看着他道：“什么？”
周凌道：“我老爸是怎么死的？”
李萍面色一变，道：“不是早告诉过你，你刚生下那年病死的。”
周凌问道：“他得的什么病？埋在哪里？为什么家里没有他的一点东西，一张照片？我想考试前去看一下他。”
李萍皱眉道：“别去了，考试要紧，等以后找机会再去。”
周凌默然。老妈用这句话搪塞他不知多少年了，对他而言，再也没有“以后”了。一瞬间他突然很想问一句：“我老爸到底怎么了？为什么要骗我？”好歹是把这股冲动憋回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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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章 绝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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