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出殡

阴雨蒙蒙，暮霭低沉。凄厉的横笛和沉闷的鼓声，交织在茂密阴冷的丛林上空。
一支出丧的队伍，缓缓跋涉在泥泞的小道上。走在队伍前方的，是一个身材高大的汉子，一身黑色斗篷从头到脚严严遮住，脸藏在斗篷下的阴影中看不清，双手不停旋转着一根漆黑的木棍，嘴里念念有词，这身装束非僧非道，看来颇有几分诡秘。
黑袍人的身后，是一具由四个青衣汉子扛着的漆黑的棺椁，棺椁用上好的沉香木制成，耗资颇巨，可见死者这家人财雄势大，非同一般。又有一名白衣人手持一副挽联走在棺椁一侧，上书八个大字：程公齐铭，英魂昭昭。
棺椁之后，是披麻戴孝，手持招魂幡的哭哭啼啼的家属，有男有女，有老有少，约有二三十人。每个人或真或假的哭泣着，不停的撒着纸钱，白花花的纸钱散落在泥泞里，很快便与污泥混成一堆，再也看不出来。
家人后面，是四五个吹奏弹唱的乐工，乐工身后，又是一小队捧着香烛、纸人、竹马、元宝等各色供奉的下人。
这一队人，如同一条迤逦的长蛇，缓缓爬行在这一片荒野中。
片刻，这队人来到一条古道上。此地名叫“凉水井”，一旁停着一架牛车，两个客商打扮的人斜倚在车旁，其中那个虚发花白，年纪较长的商人看到出丧队伍，高声问道：“各位朋友请了，敢问去张李镇，是走这条道么？”
没人理会他。年老商人又问一遍，送葬队伍家属中，一名瘦高个的年轻人回答道：“你们走错路了，张李镇在州府北边，你们走到南边来了。只好调头往回走。”
年长商人忙拱手道：“多谢小哥。不知各位这是去哪里？”
那些人都报以沉默，更有人对他白眼相看。年长商人定睛一看，忙道：“在下眼力不济，天色昏黑，便没看清诸位的行头，还望赎罪。在下谨祝程公英魂早登极乐，他日转世投胎到富贵人家，享尽人间富贵。”
这一支出丧的队伍，缓缓向西而行，终于不见了踪影。
两个商人凝望着出丧队伍消失的方向，年长商人问道：“子攸，你怎么看？”
他身边的那名浓眉大眼的年轻同伴道：“崇州殡葬习俗，向来都是中午日头最盛的时刻出殡，哪有傍晚出殡的？我以为这些人很是可疑。”
年长商人点头道：“这个程齐铭，曾在朝里做官，官至三品侍郎，后来致仕还乡，也算一带名儒，崇州一带也是大大的有名。他若死了，应该风风光光的大办一场丧事才对，怎的偷偷摸摸就出殡了？这其中果然可疑！”
年轻商人道：“我是崇州人，我知道只有一种情况下，死者才会夜间下葬。”
年长商人道：“什么情况？”
年轻商人道：“如果死者是撞邪或撞鬼而死，那么乡间习俗，死者必须在夜间下葬，以免触怒厉鬼，再生祸殃。”
年长商人莞尔道：“子攸，世上根本没有什么鬼魂，都是乡人迷信罢了。”
年轻商人道：“还有走在队伍头里那个黑袍人，此人装束古怪，行动诡秘。我在崇州多年，还没见过这样的怪人。这支队伍委实疑点多多，不查不行！”
年长商人点点头道：“我也这样想。不过这里的事还没完，吕青松命案也要查。子攸，只好你先暗中吊着（出丧的队伍），查一下它到底有何古怪。”
年轻人商人道：“没问题。只是李兄，你一个人查吕青松命案，应付得来么？”
年长商人笑道：“我老李什么场面没经历过，这点小事还应付得了。倒是你年轻缺少经验，事事要多留个心眼，多用这里想想。”他指指自己的脑袋。
这一老一少两个商人，并非寻常客商，而是两名军人。年长者叫李平，年少者叫林子攸，都是崇州镇守大将王坚麾下的校尉。
胡人大军指日就要发兵南下，各色细作谍探早日如过江之鲫，纷纷来到崇州城内外，刺探信息，散布谣言，甚至谋刺军政要员。李平和林子攸身为校尉，职责便是防谍查谍诛迭，以保城防安全。
两人发现崇州城一起命案颇多疑点，怀疑与胡人谍探有关，便扮做商人，在城南古道上命案现场附近查找线索，不想遇到那支可疑的出殡队伍。两人不敢放掉一点任何一点可疑之处，当下林子攸便悄悄跟上那支古怪的出丧队伍。
天色将黑未黑之时，出丧队伍来到一片黑森林外，森林边上有一小片平地，平地上有一间木屋，木屋前有一座粗疏简陋的石塔，石塔旁立着五六个黑袍人，站成一排，皆默然不动。
林子攸藏身在不远处的树林里，看着这古怪的一幕，心中充满了疑惑。
出丧队伍到了木屋前，便将棺椁放在石塔前，将各色供奉祭品摆满一地，乐工又是一番吹吹打打，家属跪在棺椁四周哭号拜祭，又有一番热闹。
那几个黑袍人站在一旁冷眼而观，仿佛这一幕与他们无关一样。林子攸心中更是疑惑：这里既没有挖好墓穴，也没有准备旗幡之类，根本就不像下葬的样子。既然如此，这些人将尸体送到这里来，是为了什么？
突然，那个带领队伍的高大黑袍人一举手，这些人立刻停止了拜祭，乐工悄然而去，祭品也被抬走，连家属也走了大半，转眼场上只剩四个披麻戴孝的家属。
这四个人是两名中年人，两名年轻人。其中一个身材微胖，颌下微须的中年人，上前拱手道：“敢问大人，现在开始做法么？”
高大黑袍人道：“是。”声音嘶哑，粗涩，充满了沧桑感，听起来是个老者的声音。
四个家属便退在一边。那六名黑袍人围在石塔四周，站成一个六角形，高大黑袍人双手高举，朗声吟道：“苦海无边，荒野无垠，萧萧亡灵，浩浩云烟。天神在天，甄陵永驻。”
这些黑袍人反复念诵这一句话，如痴如醉一般。林子攸不解：“这句话什么意思？谒语么？”
黑袍人反复念诵长达半个时辰，这才消停。两名黑袍人转身走进木屋，片刻却推着一个被捆绑了双手的女孩走出来，推到跪在石塔前。
这女孩穿着破烂，满脸污垢，也看不清脸貌。只是她一双乌黑的眼睛泪光盈盈，全是恐惧和哀求。若不是她的嘴被堵住，想必早已哭了出来。她时不时泪眼盈盈向林子攸藏身的林子这边看来，更是惹人怜惜。
见他们突然押出一个女孩，林子攸心中一紧，不禁手按佩刀刀柄。那微胖的中年人也看出什么来，上前问道：“请问大人，押出这女孩子做什么？”
高大黑袍人道：“程老爷，令尊新逝，要令他起死回生，必须将他魂魄唤回来，也就要有一个引子。”
程老爷道：“这姑娘……便是引子？”
高大黑袍人道：“不错。人死后幽魂被禁锢入冥界，若不是一命换一命，天神又怎肯放令尊的魂魄归来？”
程老爷惊道：“尊驾莫非是要杀了她？这……这怎么可以？！”
高大黑袍人冷冷道：“这不是杀人，实是超度。她本来便该有这一刀之厄，我送她升入天界，受天神无边恩悯，享尽安宁幸福，岂不是好。程老爷，你若想要令尊归来，便须放下无谓的妇人之仁。”
程老爷一惊，默默退了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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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章 出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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