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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7章 接触的瞬间


时间进入第二学期。这时候,越来越多的人开始讨论未来出路的话题,班上的氛围也隐约开始紧张起来。当然,这一切都与一心想着要完成漫画绘制的我没有关系。与其去烦恼那些,倒不如想想该怎么提高作画效率——转眼已是十月份,而绘画的进度完全不足预期。

        有多种原因,其中最关键的,当然是作画精度的提高。我尽可能以画工见长的漫画家为标杆,却发现想这么画的画来几个助手都不够。想要绘制出巨大的宇宙飞船之类的东西,还需要查找资料练习个几次后才敢动笔。真澄的绘画水平是不敢指望的,他只能在最后贴一贴网点。很伤人,但事实如此。暑假结束后,身上转眼背负上了繁重的学业压力,效率在被削去一半不止。压力比之前画同人本遭遇死线还要高得多,倘若不是有真澄在共同分担,说不定我已经画不下去了。

        这时候,班上的同学开始讨论不久之后将进行的修学旅行。也算是高三前最后的狂欢吧,大家都兴奋不已。

        我校的修学旅行被安排在十一月底,地点是北海道的札幌,全程七天六夜。出发前一晚,深陷于出发前的激动与“明明赶稿都快要来不及了却还要做这种事”两种感情的来回拉扯之中,自然是完全没睡着。

        晚上精神清楚,迫近黎明时分,却开始犯困了,睁着眼睛让自己不至于睡过头。

        还有一个月——《金鸟杯》的截止时间是在年底,一定要赶在那之前完成。这是只属于我和真澄两个人的战斗,我们谁都没有告诉,几个月来一直默默埋头苦干着,从汗如雨下的夏日,一直坚持到天气转凉。姑且不论我,优等生的真澄也跟着我一起,为了这种谁也保证不了的未来付出了不知多少时间……只能付出百分之三百的努力做下去了。

        学校离北海道较远,所以我们没有搭乘陆上的交通工具,而是乘飞机过去的。飞机直达钏路机场。到达钏路市后,修学旅行的第一个活动是乘船游览阿寒湖。

        我一直同真澄待在一块儿,两人之间却少有的没什么交流。这段时间,他的心情似乎不太好。我原本不擅长体察他人的变化,如今连我都注意到了,说明程度已相当惊人。他笑的时候减少了,即便露出笑容,笑意中也常常带着一丝苦味。我的状态也很凄惨。因为漫画的进展不顺利,每天都处在无法赶上截稿日的危机中,成天眉头不展。熟识的佐佐木为此问询我好几次,若是向她说明多少也能缓和些压力,不必要的自尊心却总是占上风。

        白天,欣赏与城市截然不同的自然风光。日程结束之后,就下榻至一家日式旅馆。十一月底的北海道,气温已经很低了。一行人穿着比在大阪时厚了几倍的衣服进入旅馆。旅馆位于一座小山坡上,屋顶是红土色彩的板葺,背后倚着一片深绿的松林。

        对于许多高中男生而言,修学旅行有趣的地方现在才开始。晚餐之后,和我分到一组的几个人就开始七嘴八舌讨论该如何避开老师的眼线到女生房间去。

        “山岸不去吗?”

        “我?我就算了。”

        我对此毫无兴致。加上心情已经够烦燥了,跟着这群躁动分子一块儿的话,根本徒增烦恼。坐在床榻上看着社交软件,听到森田说“那我们就走了”的时候,连眼皮也没抬起来看一下。过了一阵子,忽然发现周围格外安静,狐疑地望向四周,房间里居然只剩下我一个人了。

        并非害怕独处,只是百无聊赖。这时候,我便想着真澄会不会待在房间,穿着旅馆浴衣就从房间里出去了。事先询问过房间,所以不需要费时费力地寻找。路过几个房间之后,敲敲推门,说一声“我是山岸”就进去了。

        与我房间的状况不同,这个房间里还剩下四个人。靠门位置盘腿坐着的那个长得很凶的人姓宫本,我见过他几次。那人似乎也对我有印象,刚见面便说:“啊,是真澄同学的朋友吧!被同组的人落下,真是个可怜的人唷……”

        随后,他话音一转,又说:“不过,这个房间里也都是没有女朋友的可怜人。我们同病相怜啊!”

        对他没营养的打趣话一点兴趣也没有。随便附和一句后,我就从他身边过去,坐到真澄旁边。

        到头来,也不过是换了个地方无事可做而已。我和这几个不同班的人又不熟,也不是那种自来熟的性格。一开始一起玩最近很火的手机游戏——这还好。玩着玩着,几人又喋喋不休地聊起生活中的事来。我完全插不上嘴。

        “对了……来玩国王游戏吧!”

        一个面生的人忽然提议道。从之前几人的聊天中我得知他姓松本。一面说着,他一面从背后翻着什么东西。我听见洗筷子似的簌簌声响。松本的手上多出了一握长签状的东西。

        “原本是为坐大巴路上解闷买的……没想到最后是坐飞机。”

        “怎么连签都准备了!”

        宫本大笑。

        “不是显得更有氛围嘛!话又说回来,这里只有五个人。……那就把多的签拿出来,留国王签和一到四号。泽木,先去把房间的灯关掉吧。”

        松本一边说,一边拣出多余的签来。

        “说起来,我也带了点东西。”

        一直没怎么说话的加贺也出声了。他转身去翻带来的行李,从里面摸出了——一瓶烧酒。

        “在座可都是高中生噢!”

        “……是我从家里带出来的。就偷偷喝一点也没什么不好吧?况且……你们以前都没喝过酒的吗?”

        他这么一说,给人一种高中生理所应当喝过酒的感觉,反而理直气壮得让人说不出反驳的话来。

        “我喝过一点红酒。酒量不是很好,等会儿怕不是会烂醉哦。”真澄微笑着说。

        “真澄同学也有不擅长的事啊!”

        “奇怪的说法。宫本,再说这种莫名其妙的话,等下我要是抽到国王签就让你去亲床头的招财猫。”

        “什么呀!根本搞不懂你的意思。”

        宫本的情绪愈发高涨。这时候,房间里的灯也被关掉了。真澄将置地灯打开。周遭变得昏暗,倒更像是讲鬼故事的氛围。

        “来——谁是国王?”

        松本将签混乱之后攥在手里,随后,围拢的几人各自从里面抽出一根签来。我看了眼签上的文字——是四号。

        “啊,国王是我!”宫本举起签来。

        泽木开始皱眉头:“你这家伙怎么一脸坏笑……不会想到什么奇怪的点子了吧?”

        “你把我当成什么人了!这样吧,三号请去前台拿五个杯子。”

        “三号是谁?”

        “是我。”松本亮出签上的编号。过一阵子——大概五分钟左右,他就带着五个杯子回来了。我们一人分了一个,往杯子里各倒上半杯烧酒。

        我皱着眉头,顺着杯边舔了下。好辣!因为与在座的大部分人不太熟所以没好意思说出来,在这之前我其实没喝过酒,也不知道自己能不能喝。不过,第一口觉得辣,第二口开始就稍微适应了。身着浴衣的身子开始变得暖呼呼的,侧目一看,觉得今天的真澄也格外美丽。

        “来!第二轮第二轮——谁是国王?”

        一号——手中的签上这么写着。紧接着,我听见了似曾相识的声音。

        “是我是我。”

        “宫本?怎么又是你啊?”

        “哈哈,别生气嘛,泽木。我抽签运一向很好。说起来,这次要做些什么呢?就请一号背着二号绕着房间走一圈吧!”

        “……我是一号。”

        灰溜溜举起签来。我的眼睛顺着在场几人的脸看了一周,回应我的是带烧酒来的加贺。他与我体型相近。将他背在背上走不是件轻松的事,运动会时期积攒下来的肌肉早已不见踪影,只剩一把萎缩回原状的瘦骨头。不过只是环绕房间一圈罢了,走起来却跟修行人走过铺满炭火的路似的。一圈结束,我在以宫本为首几人起哄的拍手声里将加贺放下,做回自己的位置。又一口烧酒下肚。我感到自己好像变得不像自己了,勇气在心里越涨越大。

        “好累啊!宫本同学,这也太耗费体力了吧!”

        我一边说着,浑身同时散发着热气与酒气。宫本又开始笑了。即便嘴上回应“好的,知道了”,这家伙表情上透露出的却分明还是不知悔改的样子。

        “开始下一轮吧!”

        松本将长签再次收集起来,抓握成一束。迷迷糊糊地,我从里面抽出一根来,上面的数字又是四号。

        “国王呢?国王是谁?”泽木问。

        “呼呼呼……”

        不祥的预感。

        “不好意思,这次又是我!”

        令人恼怒的宫本用令人恼怒的声音宣布道。他高高举起手中握着的签。

        “只差一点点,我是二号呢。”

        真澄用可惜的目光注视着自己的签。泽木则将心头火迁怒于负责打乱签的松本身上。

        “松本,你是不是没有打乱过签啊?”

        “怎、怎么会……”

        “哼哼,这当然要归功于我引以为傲的强运。”

        宫本得意地说着。不知为何隐约有种这个人的鼻子马上要翘到天上去的感觉。

        “变成天狗了呢。”

        “确实,变成天狗了呢。”

        真澄与泽木两人一唱一和,那场景就和漫画一样有趣。当然,会为这简简单单的一句话所恼羞成怒的宫本也很有趣。

        “……啰嗦!管你怎么说,反正我是国王,现在就得听我说了算。”

        “哎,好的好的。国王大人打算做什么?”

        真澄用哄小孩的语气说着,令本想找回底气的宫本吃了个哑巴亏。泽木笑得前仰后合,借着将脑子熏得晕乎乎的酒意,我也“扑哧”一声笑了。

        “真澄,现在去亲床头的招财猫!”

        ——这是真澄之前揶揄他的话,宫本将它原封不动地还了回来。不过……

        “宫本,规则呀——规则。”

        “嗯?”

        “国王游戏的规则……下指令可不是这么下的哦。”

        真澄仍一副游刃有余的样子。他也喝了酒,结合之前的自述,此刻的他或许已经微醺了,说话的语调和平时也略有差别。

        泽木跟着起哄:“啊——这可怎么办?看来得剥夺三次宫本同学当国王的权力……”

        “烦、烦人!既然这样!二号,现在就去亲四号一次!”

        ————

        ……

        等等。

        ……哎哎?

        在脑海里重新播放了刚才宫本的话:一次。怀疑自己是不是听错了,重新回忆了一番,应该不是我听错了:第二次。

        将手中木制的签举到眼前,握着签的手指不停发抖。眼前的数字毫无疑问是四号。是因为酒精的作用吗?头脑昏沉,以至于有些耳鸣。房间里的几人在说话,隐约听到诸如“喂,宫本,下一回绝对不让你当国王了”、“哎,我知道了,真是的”、“不过,既然已经说了,这回合就好好遵守吧”……等等声音。

        作为结尾,仿佛向我迎面来了一记痛击、将我彻底打醒的声音,则是从我身边传出的一声:“这里谁是四号?”

        我默默将手中的签举起来。

        “山岸?”

        一个问句。浑身坐立不安,我只是默默点了点头。

        “你应该不排斥接吻吧?”

        大脑一片空白。我不知道……因为性格内向、不擅长人际交往,至今没有恋人,自然也没有与人接吻过——不知道,于是来回摇头几次。结果,真澄似乎理解成“不排斥”的意思了。下一个瞬间,一双手忽然就托住了我的脸颊。

        好近。连带着酒气,这个人的脸和我的脸挨得好近。上一次如此近距离看着真澄已经是很久之前,那时班级开放日才过不久,前一晚熬夜的他白天支撑不住,在我家睡着了。只有这种时候,我才敢偷偷去看他的脸。而现在……我是在做梦吗?

        已经感觉不到身体的存在,自己好像就只剩下被他用手托着的这个头颅。随后,眼前那张美丽的脸忽然贴得更近——有什么东西飞快地落在我的嘴唇上。是一个吻。

        这样的人也是有的:节日期间,手中被亲戚塞了一个糖果,胡乱地咽了下去,慢慢才察觉出留在嘴里的香甜味道来。赶忙再去问能否再给一个,得到的回答却是那是国外带回的特产,如今一个也没有剩下。现在的我就是这种感觉。

        太过短暂,虽说吻上了,心脏剧烈跳动的反应也说明了这点,但回味起来,也仅仅只是嘴唇上的柔软触感。因为太过害怕,刚才我还下意识紧紧闭上了眼睛。除此之外,我觉得真澄的吻技很差——毫无依据,就是那么觉得。这家伙根本不会接吻。嘴上的触觉还没有气息停留得久。

        “好了,下一轮下一轮。”

        在周遭热闹的起哄声里,真澄仍是一副若无其事的样子。

        “有觉得心动吗?”宫本脸上堆着坏笑。

        “这里可都是男高中生哦,你在想什么?”

        “哈哈,也是,也是!”

        真澄脸上露出平常我从未见过的大笑。看着他笑起来的样子,我也不由自主跟着一起笑了。原本被酒精浸透的这具身体,因为忽然爆发出的大笑而产生了缺氧的感觉。就这样大笑着、喝着酒,再抽下一张签。

        不知是何时沉入梦乡的。何时都不奇怪。国王游戏玩到后面,记忆已经断断续续了。酒……因为是第一次喝,也不清楚自己的酒量。说不定我原本是不太能喝那种人,醉到后面做了什么事也不记得。隐约能想起的只有大家到最后越来越醉,终于在闹腾得最厉害的宫本醉得躺倒后纷纷表示今天就到这里,各自原地睡着了。那时我也醉得厉害,觉得凭自己回不了原本的房间,也干脆睡在这里。

        不知是不是喝醉的原因,睡着后没有做梦,死人一般地昏沉。中途察觉到有什么动静,便迷迷糊糊睁开眼睛。

        房间的窗帘没有拉上,借着如珍珠粉末般倾泻于房间中的月光,我看见一个人坐在我身边,仍盖着被褥的双腿作屈膝状,双手横过膝盖松散地抓握着,像在思考着什么。然而月光太暗,我看不清他的表情。随着意识逐渐清醒,喝酒的副作用逐渐显现。头好痛,感觉神经和血管都在突突跳动着,并伴随有轻微的呕吐感。对此无计可施,只能躺在地上独自消化,一面无所忌惮地窥视着独自发呆的真澄。

        像是察觉到什么一般,真澄突然动了一下。他将头转向窗户的方向,停顿了一两秒钟。随后,小心翼翼地想要站起来。我下意识将手从被子底下伸出去,用力拽住他的被子的边角,脑子里重复着“别走啊,别走啊……”,结果他还是从被子里出去了。手里徒劳握着的,只剩下一个空空的笨重的茧一样的东西。

        身着一件浴衣,真澄靠近窗边。他步子放的极轻,生怕惊动了正在屋子里睡觉的几人。

        连鞋也没穿,真澄就站在那里。

        北海道的夜晚很冷。到这时候,旅馆的供暖也不够用了。即便身上盖着被子,仍然感觉到一阵阵凉意。站在那里很冷吧?快回来吧……心中不断发出哀求,那个人影却依旧如雕像一般伫立着。

        过了大约十分钟左右,假装半夜醒来如厕,作出一副刚睡醒的样子,一边揉着眼一边靠近那个身影。这时候才知道他在看什么——窗外正下着雪。

        “怎么了?”他低声问道。

        “感觉不舒服……喝酒喝上头了。”

        “山岸和我一样不擅长喝酒呢。”

        “你呢?怎么站在这里?”

        “我看见外面在下雪。”

        隔着一扇窗户,盐晶似的雪粒在眼前纷飞。雪是什么时候开始下起来的呢?不知道啊。晚餐之后就没有离开过旅馆,从那时就开始下了也说不定——屋外地上的雪已经积得很深了。

        在大阪的时候,冬天也不会下雪。着实是令人无比新奇的体验。真想去屋外看看啊……脑海中冒出这个念头的同时,真澄就像看透了我似的问:“要出去看看吗?”两人于是一拍即合。只穿着浴衣可不行,一定会冻死的。不过,整整齐齐地出去也一点不有趣。真澄便将自己的衣服借给我:浴衣底下套上暖和的长裤,外面则披上一件外套,反正也没人看见,穿得乱七八糟地出去也没什么。换好衣服过后,一前一后鬼鬼祟祟离开房间。这时候,天空已经微微亮了。

        是雪啊!漫天飞舞,时而骤雨般倾泻,时而舞蹈般螺旋的大雪。

        天冷的时候,嗅觉似乎会变得敏锐,能闻到平时不能闻到的气味。也不知是什么气味?树木开始腐朽了吗?树干干裂开,露出了里面的油脂了吗?于其说是香气,倒更近似于土地本身的气味。

        我们是从旅馆的偏门出去的。迎面便是深绿的松木林,从中剖开一条容许三人左右通过的路。因为下雪,即便底下有踩过的痕迹,现在也已经被完全覆盖掉了。

        真澄沿着道路前行,我则跟在他后面。那是条上坡的小径,为避免踩空,我和真澄走得都十分小心。

        “应该多穿点衣服出来的。好冷啊……”

        “我也是。而且我穿的是你的裤子,裤腿短了一节,脚踝都露出来了。”

        “哼,我就假装没听到这句话吧。”

        真澄头也不回地继续走。我怀疑眼前这人根本没醒酒,说不定,他是那种醉酒后仍能条理清楚地说话的类型。

        大概是因为天气冷,我的头脑被冻得清醒许多了,已经几乎没有宿醉的恶心感,取而代之的则是身处寒风的冰冷。掏出手机,现在已是黎明时分。雪花落在屏幕上,化成了一个个形状分明的六角形水渍。

        前路分开两条。真澄在岔路前顿足,扭头问我的意见。虽说大路也不错,我不过也想看看那条小路会延伸到哪里去。伸手指向那条小径,真澄便会意地往那头去了。越往前走,路就越发狭窄,树杈遮挡视线。我皱着眉,用手拨开两旁的恼人树枝。这时却发现真澄已经甩开我一段距离来。他原本就是那种行动敏捷的类型,似乎丝毫没有受到酒精的影响。

        这时候,感觉嘴唇和鼻子之间粘了什么东西,蹭得那里痒痒的。伸手取了下来,原来是一根头发,大约十公分长短,十分柔顺。

        我往前看了一眼,又低头看了眼手中的头发。是什么时候沾上的呢?内心闪出这样一个疑问之后,关于那个吻的记忆又浮上来,我脑袋一懵,站在原地走不动了。

        “山岸?怎么了?你手里……啊啊。”

        真澄向我靠近。等看清我手里捻着的东西的时候,发出了一声无奈的感叹。

        “是我的头发吧。你这家伙,后面醉得一塌糊涂,眼睛都睁不开了,一直趴在我肩上吃我的头发。”

        “什么?”

        “你没有印象了吗?”

        ——一点印象也没有!我怎么会做这么难为情的事啊?我怔怔地看着真澄,“没有印象”四个字根本说不出口,僵持一番后,他先叹了口气。

        “算了算了,”他转身继续往前走,“不过,如果你真觉得长发讨人厌的话,我抽个时间去剪短就是。”

        “没有那种事!”

        我立刻大喊。周遭好安静,回声紧随其后,仿佛分裂出许多个我向真澄呼喊着。

        真澄又回过头来。他站在比我高一点的地方,用略带俯视的目光看着我。随后,有些苦涩地笑了。

        “说笑的。快跟上来吧。”

        漫无目的的前行持续着。真澄与我有句没句地聊着天。

        “这是最后的欢乐时光了。”

        真澄说。从棉衣袖口里伸出来的红色的手指拨弄前方的树枝,发出唰啦唰啦的声响,听上去就像推开了无数扇拉门。我们就这样往深处走。手机信号满格,就算找不到回去的路也无所谓……我静默地想。

        “是啊……下学期之后就是高三了。”

        “我不是说这个。漫画,山岸。离完成还有些距离呢。”

        真澄一说我才想起来。确实,光顾着游览与喝酒,我都忘了这码事了。

        “但是原稿都在大阪,现在着急也没有用。”

        “话是这么说,心里却完全无法放松。我时刻都在担心不能赶上截稿期。”

        “回去就加倍努力绘制吧。”

        这时候。原本愈来愈狭窄的道路前方,忽然有一缕光亮照进来。真澄停在那里,伸手拨开长拢到一块儿去的灌木。在薄薄一层闭塞的另一头,是一大块平整的雪地。蓬松的雪的绒被,空中飞舞的则是雪的结晶,一切都在雾蓝色的天空之下铺展。

        “啊,好大的雪!”

        我被眼前的风光所震撼,吐出的话语变得支离破碎,词汇量和小学生似的。

        “感觉山岸有点乐不思蜀呢。”

        “哎?不、不是,我当然还是觉得大阪最好……”

        “说不定会有这个场景:山岸迷上了下雪的北海道,待在这里不打算离开。结果有天遭遇了抢劫……”

        “啊,那也太过分了吧!”

        真澄还是一副笑眯眯的样子,他继续说。

        “……遇上了抢劫,头被歹徒用钝器击中昏了过去,醒来发现自己在医院里,钱包、能证明自己身份的东西都丢失了。从病房里出来,却发现电视上的时间已经过了两年。”

        “不会有这种事的。我的父母能够联系我吧。”

        “只是试想这种可能性嘛。……山岸心想,其他的事不说,漫画投稿的事情怎么样了?想要联系我,结果回到学校,发现我已经毕业了,新的line号码也不知道。”

        “那我就直接去真澄的家。”

        “山岸知道我家住在哪里吗?”

        他这么一说我才反应过来:确实,虽然真澄曾多次造访我家,但他住的地方,我是一次也没有去过。

        真澄向空地中心走去。我站在原地,稍作思索,再度抬头回答道。

        “——那我就在学校纵火。”

        “哈?”

        “那样一来的话,会在新闻上播出我的名字,事件也会在学校的校友之间流传。那样一来的话,根本不需要我特地去找真澄,得知这个消息的真澄就会来见我——不是吗?”

        “山岸,你是不是还没醒酒啊?”

        我倒觉得此刻的真澄与我半斤八两,平时他根本不会问我这种弯弯绕绕的问题。我只是学着他的样子做出个醉鬼应有的回答罢了。不知不觉中,心情似乎也变得很好。

        “如果我没有醒酒,那你一定是醉酒度两倍以上的醉鬼。”

        “怎么可能!况且,‘醉酒度‘是什么奇怪的说法啊?”

        “就是醉酒的程度。说不定你刚喝下一口酒的时候已经醉了,不然也不会想到亲我。”

        “因为我根本不觉得这有什么呀?”

        “可你之前明明还说对待感情会谨慎处理的!”

        “这又不是同一个东西!”真澄依旧不落下风,声音逐渐高昂起来,“说到这个,还是会吃别人头发的山岸醉得比较厉害吧!”

        我没话可说了。

        嘴上吃亏了,就想要从手上讨回来,向前小步冲了几下,准备追打真澄几下,被他敏捷地躲开。立刻察觉我用意的真澄扭头向前跑着,试图甩开我,我随即跟着冲上前去。

        要是在没有雪的地面跑,真澄是跑不过我的。好歹是练习过跑步、且曾经在运动会上拿过名次的人。但偏偏这是雪地,每往前踏一步,脚就深陷入齐踝的雪中,根本使不上力气。我咬咬牙,提高了迈腿的速度,与真澄的距离逐渐缩短。终于要抓住他了我——我不禁向前伸出手臂。就在这时,真澄转了个弯。没有反应过来的我继续冲了两步。脚下的质感忽然发生了变化,原本坚硬平实的地面,发出了“吱呀”的声响。我立刻察觉到不妙,然而为时已晚——

        一个洞。像是过于用于捕捉熊一类大型动物的废弃已久的洞。里面的陷阱已被移除,表面则积了一层常年累月积攒下来的树枝。平时可能就不易分辨,冬天下雪之后,更是与周围形成一个整体——我摔进了这个洞里。

        “山岸!没事吧?山岸!”

        洞外传来了真澄的声音,紧接着,视野中出现了真澄的脸。

        “还好。……不,我的脚稍微扭到了。”

        不幸中的万幸。这洞并不是很深,只比我的头稍微高出十厘米左右。即便没有真澄,稍微花点时间的话,应该也是能从这洞里出来的吧。

        “雪在变小。”

        我说。这时候,气温相比于刚离开旅馆时已经暖和了不少,天空也逐渐明亮了。在夜里高悬于天幕、散发光辉的明月,看上去几乎透明。

        我悻悻地埋怨真澄:“你不会是预先过来踩点、想要吓我一跳才使性子将我引到这个洞里来的吧?”

        “不,没有这回事。我也不知道这里有个洞。”

        他说的是实话。过来的那条小路丝毫没有之前有人通过的痕迹。但毕竟是在我追逐他的过程中发生的意外,真澄难免过意不去。于是,我只好一边苦笑一边打趣说:“啊啊,真是——不过,这么一来就体验了一下北海道的特色。”

        “那是什么?”

        “大阪的街头可是没有熊的。所以……掉到抓熊的陷阱里……这种事……”

        越说下去,我的声音就越发微弱。不是有句话吗?“解释笑话才是最无聊的”——指的应该就是现在的情况吧。越说下去,越觉得自己刚才的点子无聊透顶,最后只好面红耳赤地无力比划着。可是,真澄笑了。

        “好啦……请把手给我。”

        单膝跪地的他向我伸出手来。我也伸出手,与他的手重叠在一起。真澄试着将我拉出洞去。

        ——很困难。我知道他不是那种力气大的人,身材较我也瘦弱许多。可他还是试图拉我上去。一只手换成两只手。我也用脚猛力踩着洞穴的土壁。

        第一次救援,在我距离洞口仅有一步之遥的时候失败了。真澄嘴上说不要紧,实际上却已经气喘吁吁。问题在我,一开始找落脚点花了太长时间,并且洞里全是积雪,很容易打滑。真澄本打算立刻开始第二次尝试,我劝阻他说要是连他也因为疲劳一起跌进洞里就全完了。于是,我们决定休息五分钟后再试一次。

        五分钟之后,真澄再次将手伸向我。

        “……山岸。我想拜托你一件事。”

        紧握住他的右手,刚要准备向土壁踩出一步,真澄忽然叫了我的名字。我狐疑地向上一望,这时,真澄也正看着我,用一双透着苦涩与悲伤的眼睛。

        “什么事?”

        “……请原谅我。”

        我是第一次见到真澄露出这副表情——即便下一秒就落下眼泪也不意外,仿佛马上就要哭出来的一张脸。我没想到他会因为间接害我落进陷阱而如此苦恼,慌张地说“我原谅你、我已经原谅你了!”,如此反复好几遍。我想我一辈子都不会忘记那时候他的表情。

        有了前一次的经验,第二次脱离洞穴的行动进行得格外顺利。我与真澄两人随后沿原路返回旅馆。回到自己房间前,我小声地挥手与真澄告别。这时,距离修学旅行第二天的集合时间还有三小时左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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