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招生简章
校长办公室就坐落在那片锈红色高楼之中。
金守成去车棚放好车，绕过几株叶片油绿藤蔓粗壮的爬山虎，走到最近的楼门前，爬上六层楼，七扭八拐地在昏暗的走廊里绕来绕去，终于瞧见了门扇上方银白色的校长办公室牌子。
楚逍君非常有耐心地跟在他身后贴地飞行，白惨惨的身影宛如一个阴魂不散的背后灵。
金守成推开门，伸手按下门侧墙上的电灯开关，又恭敬地退后一步，示意楚逍君先进去。
楚逍君收好剑往里走了一步，偏头躲过迎面扑来的黑色不明物体，顺带着一抬手抓住了它。
黑色不明物体被他捏得“嘎”了一声。
原来是只乌鸦。
金守成一脸惊慌地从祖师爷手里接过嗞哇乱叫的乌鸦，用两根手指捏住了它的嘴：“闭嘴！”
乌鸦像只蛾子似的扑棱着翅膀抖落几根细羽，眼看挣脱不了，翻了个白眼不做声了。
楚逍君见金守成动作如此娴熟，挑了挑眉：“这是你的灵宠？”
说实话，看起来不太聪明的样子。
金守成放开鸟嘴：“是，这家伙叫乌云，惊扰师祖了。”
他关上门，把攀在手臂上的乌鸦摘下来放到树枝造型的衣架上，随手捏起衣襟上的一根黑色羽毛扔到垃圾桶里。
校长办公室不大，麻雀虽小五脏俱全，该有的基本陈设都有，窗台上甚至还摆着两盆精神抖擞的花和一个红色塑料喷水壶。
如果不是那两丛绿叶中露出红艳艳的大嘴巴凑在一起窃窃私语，画面还是很温馨的。
窗台上那两盆花是碎语草，顾名思义，花朵长成涂了口脂的红嘴巴模样，喜欢说话，而且说的都是真话，看到什么就说什么，堪称口无遮拦。
楚逍君坐在茶几前的沙发上观察一圈，听着碎语草连金守成的内裤颜色都快说出来了，确定他只是爱好奇特，并非藏在灵虚派的魔族卧底，顿感失望，连带着对这个新奇世界的兴趣也少了几分。
一般来说，民间对某些知名人士的传说往往都是夸张失真的，但楚逍君比人们口中传说的还有过之而无不及。
简而言之，逍遥仙尊此人爱凑热闹，唯恐天下不乱。
灵虚派有危险时，这位开山祖师就是安全的代言人，但如果没有危险，那么楚逍君就是最大的危险，总是突发奇想搞些事情出来，还没人能打得过他，十分气人。
金守成掐了个诀让碎语草闭嘴，又用一次性纸杯给楚逍君接了杯纯净水，站在茶几前递过去，双手有点局促的地搓了搓：“祖师爷醒得突然，一时之间招待不周，您不介意吧？”
楚逍君端起纸杯喝了一口，觉得这水尝着有点奇怪，就随手放到茶几上，笑道：“无妨，挺有趣的，你也坐吧。”
金守成依言坐在对面的沙发上，又忍不住看了看楚逍君头顶那一对毛茸茸的狐狸耳朵，心里犯起了嘀咕。
逍遥仙尊是个传奇人物，又是本门开山祖师爷，按理说不会有什么记录是遗漏的，可本门的卷宗典籍里从没有哪一句提到过祖师爷是狐狸精，连图书馆大厅里摆放的塑像都是根据以往留下的画像做的，看着就一脸正气，与邪魔外道分毫不沾边。
总不会祖师爷有什么不为人知的怪癖吧？
楚逍君察觉到金守成的目光，头顶的耳朵动了动，微笑道：“你在看什么？”
笑容和善，眉目俊朗。
空调适时吹出一股冷风，金守成跟着打了个冷颤。
好可怕！
祖师爷怕不是沉睡千年后基因变异了吧？
楚逍君见金守成一脸欲言又止止言又欲都快憋出内伤了，简直替他累得慌，直接开口解释：“我家中有狐妖血统，如今刚醒来尚未恢复，过段时间就好了。”
这是委婉的说法，当年楚逍君的师父说得可比这直白多了。
“辰辰，你奶奶是个狐狸精。”
年幼的楚逍君一觉醒来发现自己脑袋上多了两只毛茸茸的三角耳朵，身后则多了条火红的尾巴，吓得连鞋都没穿好就跑去找不靠谱的师父求救了。
而他师父果然还是一如既往地不靠谱，张口就来。
楚逍君两只小手提着被尾巴撑得往下掉的裤子：“师父，你怎么骂人呢？”
他师父摸了摸下巴：“我哪里骂人了？你奶奶的确是狐狸精，你爷爷是个道士。”
说着，这人还煞有介事地抿了口酒，摇头晃脑地感叹：“啧啧，感人肺腑，可歌可泣！”
一大早就喝得神志不清了。
楚逍君提着裤腰转身就走，自力更生地在裤子屁股的地方剪了个洞放尾巴，从此再也没问过师父关于狐狸精的事。
师父说的大概是真话，可他清醒时从来不提，可见也不是什么好故事，难得糊涂，不知道就不知道吧。
后来师父没了，这事也不了了之，再没人知道楚逍君的身世了。
所以，他所知唯一关于自己身世的一句话就是“你奶奶是个狐狸精”。
可狐狸精又怎么了，狐狸精也能成为一代宗师。
虽然楚逍君比他师父还不靠谱，头一天开山立派，第二天就退位让贤，留下冤种徒弟守着灵虚山，自己游山玩水去了，无事不见踪影。
他那时还不知道自己的教育理念非常先进，后世称之为——每个人都有自己的人生课题。
如果说他那冤种徒弟的人生课题是呆在山上看门，那么楚逍君的人生课题可能就是到处瞎逛。
如今世道不同了，千年前妖族多少都是会受点歧视的，楚逍君虽不是刻意隐藏，确实也没让别人看到过他的狐狸耳朵，更不可能有画像留下来。
金守成没想到祖师爷居然肯告诉他血统的秘密，转念一想楚逍君在那些传说中的人设，忽然又觉得合理了起来。
简而言之，他并不怕别人知道，反正也没人能打得过他。
逍遥仙尊修为了得，当年陷入沉睡也不过是一场意外变故所致。
千年前鬼界之门洞开，数万邪祟流窜人间，楚逍君独身以剑为阵逼退邪祟，自己元气大伤躺进了冰棺里。
本来说是最多两百年就能醒来的，可祖师爷没睡醒，大概也不愿意做二百五，到了二百五十年还没一点动静，眼见又过了两个二百五十年，徒子徒孙都换过几代，他还是老样子，于是大家就觉得他或许不会再醒来了。
但后山禁制没破，谁也不知道逍遥仙尊究竟是活着还是暂时没死，渐渐地楚逍君就从一个鲜活的人变成了仅供瞻仰的符号。
夏天白昼长，这会儿已经快九点了窗外才完全黑下来，办公室里灯火通明，空调正孜孜不倦地嗡嗡响着送风。
祖师爷醒得毫无预兆，金守成也不知道该怎么和这位传说级人物相处，想了想从茶几下拿出两桶泡面：“师祖还没吃晚饭吧，今天先委屈一下，过两天等您恢复了，我带您下山吃好的去。”
楚逍君没什么胃口，只说不吃，却对金守成找泡面时随手放在茶几上的几张花花绿绿的纸起了点兴趣，伸手拿过来。
这纸摸着很是厚实光滑，纸面上画着些极其逼真的景物，看起来是灵虚山的景色，空余地方则花里胡哨地写着些颜色大小俱不相同的字。
字也特别，有些认识，有些则笔画奇怪，教人看着似懂非懂。
楚逍君像半个文盲似的眯着眼辨别其中最醒目的内容：“招生……什么章？这是何意？”
金守成一拍脑袋，想起来祖师爷久不入世，现在某种程度上文化水平甚至还不如小学生，赶忙解释：“招生简章，这是招揽学生，哦、也就是弟子用的，介绍我们这里的一些特色。”
“灵虚派还需要招揽弟子？”
楚逍君当年是修真界第一宗师，开山立派后众修士趋之若鹜，若非他自己只挑合眼缘的，偌大一座灵虚山恐怕根本就放不下那些徒子徒孙，现在居然沦落到要主动招揽学生的地步了么？
金守成苦笑：“师祖，如今河清海晏，时移世易，早就没那么多修士了，我们这地方上面也是有管理局的，学生人数少于二百就会被撤销办学资格，到时候灵虚山开发成旅游景点，想回家看看还得买门票。”
楚逍君也不蠢，大概明白他的意思，问道：“现在有多少学生？”
“二百二十二个。”
很好，岌岌可危了。
金守成痛苦地一抹脸：“前两年陆陆续续地有十几个转校或退学的，即使有上面拨款兜底，学校也还是连年亏损，再这么下去，到时候连门票都买不起了。”
守成守成，他连家都快守不住了，招生简章还是自己用二手电脑做的，丑得非常具象化，实在失败。
楚逍君没什么实感，这地方除了他和他的棺材全都变了个模样，于他而言和进入了幻境差不多，很难像金守成一样痛苦得如此生动具体。
但是他觉得挺有趣的，至少能给自己找点乐子。
于是，楚逍君放下辣眼睛的招生简章，笑眯眯道：“我要来上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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