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两张照片
记忆给他的答案是没有。
齐溶霜没有，也不会吻他。
接吻这个行为在池星若心里持有一个特殊的位置。
在知道自己分化成omega后，他被迫放弃了自己一直的梦想职业——医生，人生规划朝着他不愿设想的另一端疾驰而去。
即便在性别要求没有那么严苛的药物分析科相关行业，出来工作的omega必须有法律伴侣和固定发情期是最基础的条件和共识。
介于池星若为零的恋爱经验和感受不那么良好的被追求史，他确实有大学毕业后找一个有同样需求的异性形婚，成为彼此固定工具人的想法。
beta是最好的，或者第二性别特征为女性的alpha。
近年公开社会实验调查报告显示，这两类人一般情绪稳定且脾性和缓，有更高的道德底线，对omega的生理压制程度也没那么高，他可以相对轻松地、自由地在这个社会环境下尽量过上自己想要的生活。
基于这个想法，那么接受非感情对象的标记也是理所应当。
但是在池星若心里，这并不代表接吻。
或许是年幼时懵懂的omega生理课程，亦或者福利院偶尔组织放映的文艺爱情片给他带来的印象残留。
在他心里，接吻更趋于一种感情上的体液交换，而不是纯粹的生理活动。
他分神的间隙，没有得到回应的齐溶霜往前倾了倾，稍微拉进了一点两人的距离。
池星若得以更直接的观察到对方优美的唇线和说话间颤动的喉结。
“……潜水……景观……”
他只听进去了alpha的话语中零星的几个字眼，更多的注意力仍停留在他因为发烧而色泽稠红的嘴唇上。
那么，齐溶霜和季晚，接过吻吗？
从高中时期便一心一意只围着季晚的齐溶霜，有谨慎而热烈地亲吻过那个omega吗？
他的思绪不由自主地往这个方向飘去。
因为洛家热衷于慈善的家族传统，池星若很早便知道了齐溶霜。
不过他们一个是生来瞩目的齐家少爷，一个是成绩优异被市一高破格录取的寒门学子。
池星若比他大一岁，也高一届。
他还记得高二开学自己做完本届学生代表发言准备下台，在退场阶梯迎面遇到的就是刚升入高中的齐溶霜。
齐夫人半年会来福利院探望一次，保镖们带得齐整，入内的却只有一两个，怕吓到年纪小的孩子。她说话也不避开旁人，池星若偶尔会听见她和作为院长的原洛家管家谈起自己的这位长子，乍然相遇难免下意识多看了几眼。
少年穿着一年级的秋季浅色制服，身姿笔挺。这个年纪的alpha正处于抽条的时候，没扣的衬衫领口透出锁骨明显的线条，他边走边将手里的讲稿折成方正放入裤袋，骨节分明的白皙双手翻动，指甲修剪得圆润，连指尖都透着十足的养尊处优。
池星若下阶梯的脚步一顿，被他拦住路的低年级alpha仰头望过来。
“借过，学长。”
那是一双很黑的眼睛。
灯光明亮的礼堂，这对深邃的瞳孔却仿佛要把所有光都吸进去。
“借过。你有在听吗，学长。”
-
“你有在听吗？池星若。”
直到齐溶霜伸手他面前晃了晃，池星若才恍若初醒。
“不好意思，刚刚走神了。”
alpha靠回自己的椅背，眼神沉沉，“没事，就是岛上的一些观光项目，到时候我发清单给你。”
齐溶霜心情很坏。
和池星若深度标记后，ao之间似有若无的通感令他烦躁。他没有和不相熟的人分享情感的爱好，大学时偶然看到某些同龄的纨绔在会所强制共感引导omega发情的行为，只让他觉得分外恶心。
虽然说是传递少量情感，但这和扒开自己的脑子给别人看有什么区别？
而二类促性激素和过量酒精的副作用，加上凌晨在露台那一个小时的冷风，成功让他发烧了。
家庭医生说是寒气入体，这方面西药见效和治本方面没有中药好，于是他在母亲的眼神威逼下领了一个星期的药方，每天都要喝三碗黑糊糊的药汤。
头脑过热造成的后果就是，在齐凝秋打趣的眼神下，餐厅里脱口而出“什刹岛”三个字后，他几乎马上就后悔了。
那时而是外公送给他的私人岛屿，上面有一些他筹备了很久的东西，本来是准备给……给结婚伴侣的。
齐溶霜在订婚之后犹豫了很久。岛上面有些奇异的自然现象，一些安全措施妥当的极限运动，临海建造的按照跳脱omega的性格设计的房子……
与其说是分享给结婚伴侣，倒不如点名说是季晚。
池星若心不在焉的样子加重了他的懊悔。
用心血构建的东西，不该给没有心意的人看。即便这只是一个他准备送出去的礼物。
他压着心底翻腾的躁闷。
可是，收到礼物的人又有什么错呢？
池星若皮肤很白，藏不住情绪，羞窘的神色攀上他的脸庞，把皓雪般的肤色染得秾丽。
omega被打断神游的样子呆呆的，远没有那副冷淡疏远的外表看起来精明。
或许这就是他三言两语被母亲说服的原因。
齐溶霜想。
算了，和他生气做什么。
左右不过是被命运绑架的可怜人。
-
这个行为不好。
池星若告诫自己。
也许是还不适应已经联结标记的命契alpha，导致他和齐溶霜相处时老是处于过于紧张和过于放松两种状态。
这确实非常不礼貌，在别人说话的时候神游天外。
好在齐溶霜没有生气，起码外表看起来没有生气。
大学的三性生物课程有说过，经过训练的ao，例如军队人员，是可以自行关闭共感的。
现在他感受不到任何外来情绪，说明齐溶霜的心理很稳定，又或许，齐溶霜关掉了共感。
总之，alpha并不在意，从容地拿出手机划动了几下，池星若便收到了他此前阐述的清单。
高空跳伞，近海潜水，烧烤和……
“探望努努？”
前几项还很好了解，是一些常规的海岛运动和旅游项目。
努努听起来不像个地名或者景观名。池星若诧异地问：“这个是离群索居的亲人吗？还是？”
齐溶霜又发过来一张照片，“这就是努努。”
是一头蓝灰色海豚。
拍摄地在近海的珊瑚礁岩区，海水非常漂亮，清澈透底，而那头名叫努努的海豚正趴在十几岁的齐溶霜肩头，张着吻部，露出标准的小动物天使微笑。
“是我小时候暑假在海边捡到的一头幼年搁浅海豚，它好像和族群失散了，我就在沿海用防鲨网拦了个地方喂它。”齐溶霜解释道：“第二年努努就回归自己的家族了，不过每年八九月都会在什刹岛附近，可以去看看它。”
他像是为了宽慰omega不明不白地就被定下了蜜月地点的委屈，尽力向池星若展示这个小岛的美好之处。
池星若看着屏幕里少年少见的开怀大笑，心里倏然这个不知名小岛有了一点期待。
趁齐溶霜侧头咳嗽，他悄悄地把这张照片保存了下来。
这是他难以见到的另一面的alpha。
他打开相册，查看是否下载成功。
软件同名的相册文档里，只有两张照片。
一张就是今天保存的这张，另一张的保存日期则是一年前。
那张的画质显然更高，长宽比例也显示出是相机的输出比例。
池星若摁熄了手机屏，不再多看。
尽管他已经能在心里临摹出所有细枝末节。
壮丽沉没的落日往山顶的庄园洒下最后的霞光，夏季的晚风掠过水面，惊起一片涟漪。
上身赤裸的少年趴在洁白的泳池边上，肩颈舒展，微微仰头看向不远处站着的同龄人。摄影师的位置似乎较高，镜头透过被染成碎金的水面，奇妙地窥探到了他劲瘦的腰腹，再往下便被反射着光圈的波纹遮盖住。
照片的视角是从右后方延展过去的，所以只拍到掠泳池少年略偏的侧脸，下颚线锋利，眉高目深，在光暗之间形成一道鲜明的分界线。
与泳池里安然自若的齐溶霜相比，照片的另外一位主角因为构图视角的原因，正脸几乎是全然暴露的。
他穿着简单的白色短袖和黑色休闲裤，单手把一叠课本抱在胸前。涌动的风潮往后拉起他的衣衫，勾勒出少年人特有的纤细线条。漫天的余晖洒在他的脸上，只衬得那双琥珀色的眼睛泛出铬黄的辉光。
而让池星若难以忘怀的是那个眼神。
惊艳的、却又饱含抗拒的眼神。
像是误入幻境被人鱼蛊惑的游人，或是目击被补完了双臂的维纳斯的艺术家。
十七岁的池星若的眼神。
这张照片于去年6月底发布于齐夫人的实名社交媒体账号和齐家的朋友圈。
由十五岁的齐凝秋摄于s省中心辖区，齐家庄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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