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六章 暂时的安全，以及测试。
“我的宝贝、宝贝，
给你一点甜甜，
让你今夜都好眠。
我的小鬼、小鬼，
逗逗你的眉眼，
让你喜欢这世界。
哇啦啦啦啦啦我的宝贝，
倦的时候有个人陪。
哎呀呀呀呀呀我的宝贝，
要你知道你最美……”
柔软的浅吟低唱在耳边回荡，暖暖的清香气息拂动着鼻尖，白的光，黄的光，绿的光，粉的光，氤氲成眼前那张世间最美的容颜。
“宝贝，觉得这首歌不好听吗？妈给你唱首妈小时候的歌，好么？”
“燕燕，尾涎涎，
张公子，时相见。
木门仓琅琅，
燕飞来，啄皇孙。
皇孙死，燕啄矢……”
一道已经压得很低，但还是很吵的粗声响起。“老婆，这唱的是什么歌哦，咋这么怪……”
“嘘，你懂啥，看把熠儿都吓了一跳，出去出去……”
“老子是他爸，凭啥赶我走……”
“老娘要喂奶了！”
“那我更不走了！”
“所以你是皮痒了，是不？”
低声嘟哝着，踢踏的脚步声消失。
“小熠宝贝，以后长大了可千万别学你爸这个夯货哟……”
画面一变。
“*@……#%￥&*#”呢喃着意义不明的语句，男孩大叫一声从被窝中坐起，浑身汗湿潾潾。
“怎么了宝贝？”
“有魔鬼，妈妈，我怕！”
“没事没事，小熠，爸爸妈妈都在这呢！”
“哪？魔鬼在哪？告诉爸爸，我去把它消灭了！”
“那里，窗子外面……”
“天灵灵，地灵灵，魔鬼快滚蛋！好啦，它已经被我搞定了，儿子！”
“没有！它还在那，天上……眼睛还一眨一眨的……”
“那是星星，小傻瓜……”
“小熠宝贝，妈妈不是告诉过你吗，星星都是你的好伙伴，它们会保护你的……”
“哦，好吧。”
“嗯，快睡了。”
“妈妈？”
“什么事？”
“你和爸爸会一直在我身边的，对吧？”
“是的。”
“那就好。”
画面又一变。
满地的烟头，一点火星在梵高嘴角忽明忽暗，他的脸孔在浓密的烟雾后面扭曲，就像戴着一个悲伤的小丑面具。
“臭爸，你又在屋里抽烟，妈呢？”
“小熠，过来。”
“我不！你的烟熏死人了！”
“好吧，你就站那。我要告诉你一件事。”
“什么？”
“你妈妈出去玩去了。”
“哦，她啥时候回来？等会睡觉的时候我还要她给我讲故事呢。”
“我不知道。”
“那你打电话问她呀。”
“我的意思是，我不知道她还会不会回来……”
画面再变。
星光，漫天漫地全是明灭闪烁的星光，她站在蓝得发黑的虚空中，触手可及，触不可及。
“小熠，我最爱的宝贝，妈妈很抱歉没能一直陪着你……”
“我很生气，妈妈。”
“我知道，儿子，妈妈非常非常非常的抱歉。”她伸手拈下一颗星辰，递过来。
“我不要你的道歉，我也不要这些星星，我只要你回来我身边。”
“有一天，我们终将再见，在群星之上，相信我，儿子。”她的身影越来越淡，若要融入浩瀚星空，“也许这一天会很遥远，但无论如何，我最爱的宝贝，你得记住，当你抬头仰望星辰大海，妈妈会在其中一颗上看着你，微笑的看着你。”
她转头环顾四周，漫天星辰似乎也在回应她，无量数的星辉汇聚一处，轻柔的包裹住茫然无助的男孩，仿佛重回温暖襁褓。
“你会爱这无尽星海，我的星辰之子，”在身影彻底消失前，她这样说道，“它们，都将会是你的朋友……”
银白星辉光芒大放，然后疾速收缩塌陷，画面再次转变。
荒草丛生的野地里，众多恶魔环伺身侧，一个伟岸如山的背影挡在面前，肩膀微微的颤抖着。
“我也很生气，儿子。”背影说，“她选择自己离开，却留下我和你，在这个疯狂的世界上。”
“妈妈说，我们还会再见。”
“是的，是的，她也这样告诉了我，但我不知道我是否还能坚持到那一天。事实上，我就快要坚持不住了，”身体的颤抖越发明显。
“你是我的唯一，爸爸！”
“我知道，我知道！”背影烦躁的说道，竭力想抑制住颤抖，但似乎就连身体内的骨骼都开始发出响声。
“死亡与我之间，你是最后的屏障，我的儿子，但我真的要坚持不住了……”血光猛烈的从骨骼的每一道缝隙中暴绽。
“不！爸爸！”
嘶声大吼着，男孩睁开了眼睛。
这是一间高大得出奇的屋子，无数根直径在一米开外数十米长的粗砺圆木构成了宽广宏伟的大厅，而在那深邃似穹庐的顶上，隐隐约约悬吊着许多形状怪异的大型兽类头骨，穿过火盆光芒照不到的阴影，随着无形气流摇晃起伏，仿佛正欲择人而噬。
男孩摸了摸身下柔顺光滑的毛茸睡垫，耳中听着噼啪作响的木柴燃烧声，猛的双手一撑，坐起身来。
“小家伙，你醒了。”脚的那一头，几米外站着一个长得似百年老树般的高瘦老者。
“我爸在哪？这是什么地方？你是谁？”一连串问题从男孩口中冒出。
“我在这，小熠。”熟悉的声音在身后响起。
男孩一骨碌站起身，突然惊叫一声，仓惶坐下，“我的衣服，爸！”
高瘦老者呵呵微笑，点点头，一个肥硕壮实如牡牛的身影从一旁的角落走来。
“啧啧啧，瞧瞧这小身板，恁地可怜……”身裹兽皮，腰系围裙的横阔老妇一边摇着头，一边把手上的衣物放下，男孩留意到有一对短短的獠牙自她的嘴角露出。
皱眉打量着身前这堆与日常穿着迥异的衣物，男孩有些局促的搓搓手。
“你瞧瞧，你瞧瞧！这小小人儿连衣服都不会穿哟……”壮硕老妇嘴中念叨着，不由分说的一把揽过男孩，老鹰抓小鸡般的将他塞到自己臂弯中。
男孩身体一僵，但是从对方身体上传来坚强有力却又温暖干燥的感觉让他随即放松下来。
老妇手脚麻利的将衣物给男孩穿上，随手再给他披上一件薄薄的兽皮披风，然后把男孩放到地上，满意的端详了一番，“哈，这样就好啰，比那些小兔崽子漂亮多了！”
“呃……谢谢……谢谢婆婆……”男孩看着面前这张以他们的标准来说格外丑陋的面孔，却发现心里没有半分害怕，反而有一种说不出的亲切感。
“唔，婆婆吗？听起来倒是不错……去吧，小东西，到你父亲那去。”壮硕老妇站起身来，有些费力的挪动如象腿般的双腿，嘴里嘟哝着什么，向外走去。
男孩转身，几丈外的地方，屋子中央一左一右摆放着两行十余张宽大的木头椅子，其中一张上，他的父亲裹着一件毛茸茸的兽皮大衣，手端木盘，正在啃吃着什么。而在椅子的尽头，高出地板数尺的平台上，青袍女子斜靠在造型奇异的巨大木椅中，左手支颐，似在出神的思考着问题。
“爸，我饿了，你在吃什么？我也要吃！”男孩有点生气的走向父亲。
“怪我咯？你自己要睡那么久……”父亲耸耸肩，从盘子中拿起像馒头的东西，递给男孩。
“嗯！好吃！”男孩咬了一口，马上又咬一口，“好像奶油蛋糕的味道哟！我睡了多久？唔……爸，我还要吃肉！”
“你慢点，没人跟你抢……”梵高无奈的摇摇头，索性把盘子举到男孩面前。“你小子已经睡了一天一夜了……”
“哇喔，这是羊肉吗？好吃惨了！”男孩拿着一根什么动物的腿骨，“咦，不对，好像又有点鸡肉的味道？”
“他们说这是一种名叫‘绵滚滚’的食草兽的肉，”梵高说道，又从旁边的扶手上拿起一个木碗，“来喝点水，别噎着了。”
男孩一边吃喝，一边打量着周围。高瘦老者站立在原地，笑吟吟的看着他们；而青袍女子则仍然支颐出神，看不出心情好坏。
“爸，这是什么地方？”男孩轻声问道。
“这里是神仙姐姐的部落大营，她是霜火氏族的首领，他们都叫她圣女。”梵高回答。
“哦，那么，我们现在安全了？”
“我觉得应该是安全了。”
“只是暂时……”高瘦老者突然开口说道，“事实上，我们正在评估庇佑你们的风险。”
“怎么说？”梵高抬头看向他。
高瘦老者摇摇头，没有回答，转首对平台上的青袍女子作一揖，“尊主？”
青袍女子似被惊醒般坐正身体，“开始吧，”她轻轻挥了挥手。
高瘦老者迈步上前，走到父子俩身边，“小家伙，爷爷要对你做一个测试。”
“什么测试？有危险吗？”梵高有些紧张的站起身。
“您可以放心，很简单的测试，完全没有危险。”高瘦老者微笑说道。
“为什么是他，而不是我？”梵高问。
“我们已经知道您是谁，但还不确定他是谁……”
“他就是我的儿子，还能是谁？”
“于您而言，他是您的儿子；于我们而言，他代表着别的意义。”
“好吧，我想，其实我也没有拒绝的权利，是吗？”
“爸爸，”男孩扯了扯父亲的袖口，“我相信高爷爷不会害我的……”
“呵呵，好孩子，爷爷只是个子高，可不姓高哦……”高瘦老者笑呵呵的说道。
“那您叫什么名字？”男孩问。
“我姓华，名云回，你可以叫我华爷爷。”
“那……”男孩偷偷瞟了一眼高台上的青袍女子，“她呢？”
“哈哈，我觉得你应该自家去问她哦……”名为华云回的高瘦老者捋了捋胡须，说道。
男孩想了想，目光转向父亲，“你去问呗，爸……”
“……”梵高翻了个白眼。
“不好意思吗，小家伙？”华云回呵呵笑着，“来，我们先把测试做了，然后她会亲自告诉你她叫什么名字的。”
“好的，华爷爷，我要怎么做？”男孩问道。
“很简单的，你坐下，闭上眼，尽量不要去想别的事情，把注意力放在你自己的身体内部，去感受、聆听……”华云回从旁边拖过一张椅子，移到大厅的中央，轻声说道。
男孩乖巧的坐到椅子里，依言而行。
最开始如同一团乱麻，各种各样的纷繁念头仿佛从每一寸身体中争先恐后的涌出，许多以男孩的认知甚至无法形容的情绪在脑海中纠缠生灭，但是很快，一种奇异的律动吸引了他全部的注意力。每当他吸气时，似乎能感觉到全身所有的细胞在微微的膨胀并且发出些许蓝白光芒，而当他呼气，细胞们就收缩沉寂下来，一呼一吸之间，这种感觉越来越明显，趋向于实质化。男孩顽皮的快速猛抽了几口气，细胞对应着持续膨胀，蓝白光芒如充电的灯泡般大放光明。他屏住呼吸，细胞们轻轻颤抖，然后他徐徐吐气，细胞们舒坦的收缩成原状，蓝白光芒也随之消失。
男孩贪玩的重复着这场呼吸游戏，渐渐地，他发觉身体中似乎孕育出了另外一个自己。这是无可名状的感觉，互为一体又各自存在，本体沉静的端坐椅中，而另外一个由蓝白光芒构成的身体在缓缓的扩张。随着呼吸越来越悠长，这光芒身影愈发庞大，毫无阻碍的穿过屋顶，不住的膨胀、膨胀、膨胀。他低头，下方是鳞次栉比的营帐木屋和小若蚂蚁的人类；他抬头，深蓝天穹近在眼前，远处地平线上，初升朝阳的万道霞光温柔的散落全身。
‘轰’，惊雷于无声处响起，顶天立地的身躯陡然塌陷，急速收缩至眉心之中如绿豆般大小的微型身影，闪耀至极的光芒在这同时暴绽眼中，光芒一放即敛，然后男孩睁开了双眼。
没有屋子，没有高瘦老者，没有神仙姐姐，也没有父亲，甚至连自己的身体都已不复存在，入目唯有星辰——无处不在、无边无际、无穷无尽的星辰。
男孩还记得曾经戴着vr眼镜观看虚拟太空的经历，“没多大意思嘛，就是黑黑的天空里，星星们眨呀眨的而已……”他取下眼镜之后，是这样对父亲说的。然而现在，他感到战栗，发乎自灵魂最深处的战栗。每一颗星辰，都在对他倾述着悲欢喜乐与时空沧桑；每一颗星辰，都在悄悄的告诉他它们的名字——真名；每一颗星辰，都在呼唤着他，来吧，来吧，来采撷我们，星辰之子……
他转首，璀璨星海横亘绵延于左侧空间。我们的银河——他这样想着，然后他就站在了这条海洋的中心。猎户旋臂在那里，他自然而然的找到太阳系的位置，斗转星移间，一颗蓝色星球呈现在他眼前。
地球，我的家园。男孩看着这颗生机盎然、美丽到让人窒息的星球，点点头，满意的笑起来。然后他闭上眼，再睁开，无数张薄膜一样的迷雾突兀的浮现在他面前，密如蛛网的灰色丝线缠绕其中，蓝色星球的影像透过迷雾，折射出一层一层的投影，仿佛盘子里被蒙上保鲜膜的蓝莓蛋糕。
男孩皱眉，感到没来由的巨大愤怒。他如同被人欺辱般，心脏噗通噗通的猛烈跳动起来，每一次跳动，漫天星辰似乎也在应和，撕裂！撕裂！撕裂它们，星辰呼喊着。
男孩抬起手，狠狠的向着迷雾挥去。
停下！快停下！
一个响彻宇宙的声音传来，毁天灭地的震动让天地瞬间崩塌，星海如同潮水般退去，唯余黑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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