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九章 接近，隘口的生物。
太阳斜过头顶，梵高砍倒一片茅草，开辟出可供歇息的空地，两人吃了一些果子，梵高找到一处土堆看前方，确定即将走出这片草原。然后他往来时路看看，昨晚歇息的岩洞已经看不太真切，乱石嶙峋的山沟中仿佛有什么东西一闪而过。
他催促孩子上路。两人很快走出草原，在他们面前不远处就是高约30米左右的城墙状石壁——在这个距离上可以分辨出这并非人力所为，而是自然裸露于外的天然山体。这石壁向两侧绵延，右边看不到头，左边目力可及之处能发现有一处隘口。
两人沿着石壁向隘口行进，脚下有一些碎石但还算平坦。天空不知什么时候开始阴云密布，云朵急剧的翻滚，隐约有闪电在其中酝酿。梵高将孩子背负上，加快步伐赶路。他不时的回看，那片草原如波浪般的不安起伏着，有草叶倒下，形成一道黑线朝着他们蔓延过来。
隘口越来越近，梵高将背包移到前方，解下腰带将孩子的双腿紧紧缚住，并叮嘱他抱紧自己的身体，然后大口喘息着，手足并用的攀援上隘口。
在他们眼前，是处差不多四个足球场大小的台地，中心有一泓占去整个台地二分之一面积的湖泊，湖水碧蓝深邃不可见底。在湖心有一个小岛，一匹似马般的生物正俯卧其上。
梵高将孩子解下，稍事休息喝了点水，然后小心翼翼的牵着孩子避开湖泊的方向，往对面走去，然而因为整个地形的关系，他们还是无可避免的越来越靠近湖泊。
“爸爸，那是什么动物？”男孩问道。从他们目前的位置，已经能清楚的看到这是一头体型远远超过马的类马生物，银白色的光滑皮肤闪动着金属般的色泽，颈后的浅蓝鬃毛正随风拂动，额头正中生着一根螺旋状长约半米的深红色尖角。在两人观察它的同时，这个生物也正在打量着他们，深蓝色的眸子带着漠然但并无恶意的神情。
“唔，可能是独角兽吧，我觉得，”梵高紧张的回答。
“爸爸，不用担心，我感觉它不会伤害我们，”男孩目不转睛的看着。
“我也这样认为，但我们还是尽量不要去打扰它了，”梵高说道。去他的奇怪空间，去他的嗜血野兽，去他的独角兽，我受够这些了，我只想回家。
“它在对我说话，爸爸，”男孩停下脚步。
“是吗？我怎么听不到……”
“在这里，”男孩指指自己的脑袋。
“那么，它对你说什么了？”梵高问他。
“它让我们赶快离开这里，”男孩说。
“我非常同意，”梵高稍微用力，拉动孩子。
“它说山那边的平原里，有跟我们一样的生物。”男孩不肯动。
梵高感觉自己的身体似乎一下轻松了许多。
他拿出水壶，猛地灌了一口水，然后蹲下来，双手放在男孩肩头。
“这里是它的世界，而我们要回我们的世界，好吗，儿子？”
“可是它有危险，这个不是它告诉我的，是我自己的感觉。”男孩犹豫的说道。
“好吧，你觉得我们能够帮助它吗？”梵高问。
“我不知道。”男孩有些苦恼，“我是说我不知道怎么问它……”
“听我说，儿子，”梵高想了想，“独角兽是传说中的一种很神圣的生物，它的能力远远超过我们人类，如果它都不能解决的问题，那么我们留在这里也于事无补，你看，它不是都叫我们快点离开吗？”
“可是……我好喜欢它！”男孩说。
梵高有点生气了，他一下把男孩抱起来，不由分说的就迈步急走，男孩在他怀抱里挣扎着。
头顶轰隆一声炸雷，空气里的静电噼啪作响。
“这里太危险，闪电会把我们烧得灰都没有，我们先下去找个地方避避，完了再回来找它，好吗？”梵高大声说道，同时伸手把男孩双肩书包里的工兵铲拔出，扔到一旁。
男孩不再挣扎。
梵高小跑起来，一边抬头观察天空。云层越来越密集，搅动翻滚着，仿佛形成了一个巨大无比的倒扣漏斗，无数细小的电弧在不断的滋生壮大。
因为没有看地面，梵高不小心踩在碎石上，两人差点摔倒，他忍不住骂了一句脏话，踉跄着冲向台地边缘。
第二声炸雷响起，一道蜿蜒如蛇般的粗大闪电紧随轰落，梵高浑身须发皆竖，强烈的麻痹感蔓延四肢，再也无法迈步，缓缓跌坐地面，最后他勉力一挣，将男孩护在了身体下面。
第三声炸雷响起，梵高感觉自己的脑袋里面有东西正在像浆糊一样的缓缓搅拌。男孩在他身下扭动，双手使劲抵着父亲的胸膛。闪电亮起的瞬间，映出孩子苍白的脸孔，正在大口大口的喘着气。
梵高试图站起，但失败了。他用尽力气侧开身体，取下背包，用军大衣把孩子紧紧的裹住。
“爸爸，你的头发都竖起来了，”男孩勉强的一笑。
“你还是，像贝吉塔一样。”
“那是谁？”
“唔，爸爸小时候的偶像……”
“爸，我们会死吗？”
“人都会死的。”
“我是说现在……”
“我不确定。”第四声炸雷响起，预想中的死亡尚未到来。
“我们真的会被烧得灰都没有吗？”男孩努力睁大眼睛，避免泪水流出。
“应该会留下一些灰吧……”
“可是风一吹，就什么都没有了。”
梵高不说话，使劲挣扎着，即使无法行走，但能爬行的话也不错。他还没有做好准备，不打算就此接受理应在漫长岁月之后才会降临的终点。
“你会一直陪着我吧，爸爸？”
“当然。”
“可是我想妈妈也陪着我。”
“我也想……”
“爸爸，我不想看着天上，很吓人。”
梵高吃力的帮助他翻过身来侧躺，泪水终于控制不住的从男孩眼角滴下。
第五声炸雷响起，他握住男孩的手，感觉着他的颤抖。
“抱紧我，爸爸。”
梵高努力坐直身体，把孩子紧紧的搂在怀中。
“那个独角兽呢，它怎么样了？”男孩转动脖子。
梵高看向湖泊中心的小岛，眼前的情景让他目瞪口呆。
那头被他称为独角兽的生物，浅蓝色的鬃毛在风中狂乱的飞舞，两条后腿支撑着身体直立，前蹄奋力蹬于胸前，头颅高高的昂起，螺旋状的深红尖角顶端放射出金色的光波，如罩子一般覆盖了整个身体。此时闪电紧随着雷声落下，准确无误的击中在尖角上，金色光罩一阵颤动，颜色暗淡了几分。闪电消逝后，独角兽落下前蹄，有点吃力的原地转了几圈，步伐略显踉跄。
“渡劫？”梵高不由得想起玄幻小说中描写的情节。
“我们可能不用死了……”他对孩子说，“闪电对着独角兽在轰击，如果它死了，雷击就会停止，我猜的……”
“可是我也不想它死，”男孩扭头看着独角兽。
“我们帮不了它……”
“我知道。”
第六道闪电消逝后，独角兽身上的金色光罩颜色更加黯淡，它不再挪动身体，一支后腿委顿，但仍然坚持直立。
第七道闪电更见粗大，穿过的空间竟然产生了隐隐的扭曲感觉。独角兽身上的金色光罩刺啦啦一声，如气泡般泯灭。它鼻翼翕动，霍然张嘴长嘶，声音中似乎带着挑衅愤怒不甘不舍般的人类情感。那声浪仿佛带有实质，小岛上的草叶倒伏，碎石四处哗哗滚动，即使梵高身处数十米开外仍然感到一阵头晕目眩。
天空的浓黑云层开始异变，原本覆盖了整个台地面积的乌云不断收缩，中心的漩涡旋转速度愈发加快。不再脆烈的低沉雷声响起，一道体形比之前略细但色泽白中带着金黄的闪电似缓实疾的落在螺旋尖角上，如同烙铁插入黄油，尖角缓慢但无可避免的逐渐气化成飞灰。
独角兽浑身抽搐着，身体周围发散出肉眼可见的热浪。它的鬃毛干枯掉落，银白色的皮肤上金属色泽消失殆尽，巨大的身躯不断缩小，直至和普通人类差不多方始停止。它颓然摔跌在已经一片焦黑的土地上，一动不动，但胸腔仍然微微起伏着。
梵高看着远处这头即将死去的生物，心头莫名的感到一阵悲凉。他甩甩头，忍不住打了一个寒噤，然后发现缠绕身体的麻痹症状已经消失。
“我们该走了，”他背上背包，抱起孩子。
“它在请求我们帮助……”男孩说。
“我们帮不了它。”
“不试试怎么知道？”男孩使劲扭动身体。
“我们没有任何办法帮助它，我们甚至都无法接近它身边，你明白吗？”梵高加重语气，严厉的说道。
他再看看天空，孕育雷电的云层已经收缩到很小的一团，但更加凝聚，那漏斗状的漩涡正在慢慢闭合，然而蜘蛛网般的电纹由云层深处透出，嗤嗤作响，仿佛一只带电的刺猬。
“雷击并未结束，我们还没有完全脱离危险，懂吗？”梵高放缓语气，柔声说道。
“可是如果再来一下，它肯定会死！”男孩没有放弃，“求求你了，爸爸，我们试一下好吗……”
“好吧，我们该怎么做？”梵高说。虽然我们每个人都避免不了会最终走入冰凉、无情、自私的成人世界，但至少，不能因我而起，他这样想着，这也算是一种成人的自私吧。
“你放我下来，”男孩说。
他站到地上，看着远处奄奄一息的生物，然后埋下头，闭上双眼。
梵高蹲下，看着自己的儿子，那小小的脸上有着一种格外严肃的仪式感。
“它说，它需要补充元力，”男孩睁开眼，“它感应到我们身上有那些东西……”
梵高想了想，不确定的说：“它是指这个吗？”
他取下男孩颈上的玉石。然后看看小岛上的独角兽，再看看满脸希冀的男孩。
“站在这儿，别动。”
梵高卸下背包，向湖边跑去，在刚要冲入湖水的时候刹住脚步，借助惯性使劲的挥动手臂，白色玉石在空中划出抛物线，飞越大约40米宽的湖面，落在了小岛上的独角兽身边几米远的地方。
它艰难的抬起头，满布血丝但仍然清澈的眼睛看向梵高，好似流露出感激的神情。然后它微微张嘴，那块玉石仿佛被无形双手托着般离地而起，飞入了它的嘴里。
第九下雷声响起。
独角兽猛然起身，昂首对天，一缕鲜血从眼角渐渐渗出，被雷电击毁的尖角残茬处迅速隆起，一根短了不少但颜色鲜红欲滴的肉角重新生成，随即一层血色光罩覆盖了全身。
它回首瞄了一眼湖边的两个人类，缓缓点了点头，嘴唇掀起，仿佛微笑的表情。然后四蹄奋然猛蹬，大块大块的泥土四处飞溅，身形高高跃起冲向天空。
自漩涡中击出的金色闪电与血色光罩在半空撞击，没有意想中的巨大响声，唯有刺目的无色光芒如花朵般盛开，狂风席卷般的震荡波急速扩散，将父子俩掀翻在地，梵高奋力扭身，把男孩死死的护在身下。
漫长的一瞬间之后，尘埃落定，”咚”的一声闷响让梵高睁开紧闭的双眼。他和身下的孩子同时转头看去，浑身龟裂血肉模糊的独角兽瘫软在岸边不远处，头顶肉角荡然无存，唯有巨大的豁口正在向外泊泊的淌着鲜血。
“它死了吗？”男孩问。
“我不知道。”
“你能去看看吗？”
“好的。”
梵高起身，先抬头看看天空。雷云已经完全消散，苍白的太阳西斜，无精打采，但他觉得这让他格外的安定。
他走到独角兽旁边，尚在冒烟的焦黑皮肤触目惊心。他正在思忖该从何下手来判断对方的生存与否，它突然睁开了眼睛。
这眼睛已无几分生机，但梵高觉得其中荡漾着欢快与轻松。
“它还活着，”他转头对男孩说。
一个笑容绽放在男孩脸上，他爬起来，举手擦去泪痕。
身后的一声低低嘶鸣让梵高回首，生命即将逝去的动物突然艰难站起，跃身冲向正走过来的男孩。
“不！”梵高厉吼，闪身阻挡，但对方已高高越过他的头顶，一些鲜血洒在他身上，他疾回身，入目唯有男孩苍白的脸孔和压顶的黑影。
“不啊！”梵高再嘶吼，但声音戛然而止。
独角兽重重的落在男孩身后，摇晃了一下，四蹄再也无法支撑身体，轰然倒下。
在它脚下，土地突兀隆起，向后方延伸，在10米远的地方哗啦一声泥土如涌泉般喷涌四溅，一个血红色的身影钻出地底。
似人似犬的怪异头颅，鬣狗般的身躯，猩红的舌头涎水不断，残忍邪恶的双目中乌光闪烁，一头体型超过之前那些同类两倍有余的怪兽出现在梵高眼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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