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锦上添花
【一】
那司琴心愿达成，陈表哥一家大仇得报，顿时喜极而泣。只是欢喜过后，她意识到，这一切的悲剧离合皆因胡姨娘那妒忌之心引出来的。
这看似荒诞戏谑的出场戏，却有着说不清道不尽的酸楚人生。
而她正是稀里糊涂做了胡姨娘的帮凶，才造就了一切悲剧的开始，陈表哥一家的惨死她难辞其咎，遂以一条白陵以死谢罪。
自此，轰轰烈烈的金陵孙家霸王案告一段落。
这日父亲回来得比平常早些，母亲正在手把手地教我写字。见父亲打帘进来，后头还跟着五六岁的小女孩。
四月的天气已经有些微热，只见那女孩还穿着三九天的厚夹袄，身上深深浅浅的污渍，倒像有好多日子不曾梳洗过了。
头发只随便挽做一把，用一根结起的草绳束起来，清秀的面庞蹭了好多泥，一双黑溜溜的大眼睛透露着她的彷徨与不安。
父亲说这是苦人家的孩子，父母都不在了，只留她一个人如今无依无靠的，就让她以后跟着我。恰好我们年龄相仿，大约也能玩到一起去。
我心中正高兴了，又多个人一起玩了。既然父亲说跟我，那我好好待她就是。
放下笔墨，迫不及待地领着她去我房里了，妈妈们给她好好洗了澡，又找了几件合适的衣服给她穿。
再出来见我时已经跟刚才有所不同，脱去灰头土脸的样子，眼前这干净水灵的模样倒十分惹人喜欢。
妈妈们说我们眼睛长得像，又大又有神。不过我的眼尾随了我母亲，微微上扬。房里的妈妈们见她可爱，身世也可怜，对她亦是怜爱有嘉。
“几岁了？”我站在厅前，来回踱步。
她始终低着头，以至于我能看到的就一个圆滚滚的脑袋了。她的头发乌黑柔亮，妈妈们给她梳了双丫髻，用一根黑色发带绑了起来，两边分别扣了只月牙银饰，没有结草的绳子，看上去干净利落多了。
“六岁了。”她不敢直视我的眼睛，声音如蚊蝇般细小，怯生生答道。
“可还记得生日？”我踮起脚来伸手从桌上拿了个蜜橘放她手里。
大约是紧张的缘故，她的手心都是汗，已经湿漉漉的一片。这个年纪终究是孩子天性，见有吃的，眼睛里的光闪了一闪。
“五月初三！”她淡淡道，较之刚才的答话嗓音已经响亮了些！
“可有名字？”我心下释然，她虽比我大上一岁，可是瘦若得只剩皮包骨了，衣服穿在身上，倒像是挂在上面似的，比我还要矮上半个头。
“莺莺”她低头看着脚上新换的绣花鞋，那上面的花纹红黄相间，真漂亮，这还是她头一次穿这么好看的鞋。
她的回话总是很简单，似乎并不愿意多说一个字。
莺莺，我在心中默念了遍。好听是好听，不过沾了些艳俗味，太普通了些。
“既有了新生活，也该有个新名字才对。”我道
此时春分才过，窗外正值杨柳绽放，青葱的叶子迸发着勃勃生机，柳树旁边是一汪长长的荷塘，绿色的娟叶不知何时已经悄然立于湖面上，灰白的天空正飘洒着淅淅沥沥的小雨。
“春分时节绿柳斜，青荷欲压满水池。点点霏霏落天水，灼灼晴日换罗伊，以后就叫罗伊吧。”我来回踱步道。
“罗伊，这个名字真好听。”赵妈妈拍了拍那孩子的肩膀道。
“谢四小姐。”她紧紧地握着手里的橘子，脸色红扑扑的，大约也听不懂是好是坏，只是看屋子里的人都觉得好，便好。
“以后这里就是你的家了。”我转过身冲着她笑道。
父亲也不知何时出现在窗外，静静驻足，细细品着我刚才胡乱绉的两句诗。
“小小年纪景写得不错，虽说少了新意，但是对仗还算工整，意境颇足。”他从门外进来时身上已经湿了大半。
“父亲为何站在窗外呀？”我心中奇怪，好好的要淋坏人了。赵妈妈早斟了一杯茶水递过去。父亲接过，喝了两口便搁下了。
他虽看起来严厉，时常板着脸，外人只道他铁面无私，哪里知道私下里最和气不过了，以至于长这么大父亲还没有责备过我。
我听父亲言语里有夸奖的意思，心中小小得意了下。神采飞扬道：“那当然了，父亲六岁便中了童试，女儿于父亲一脉，自然像您啦。”
他呵呵一笑，又拿了两本周易和礼记给我，吩咐我用心读便是。
我双手接过，油嘴滑舌道：“父亲这般栽培女儿，是要女儿去考状元吗？”
他慈爱地理了理我鬓角的散发，蹲下身来，又替我整理了下领角，道：“四儿切记，有才华虽好，能明理才最重要。读书使人豁达平和，心境开阔，于你以后的生活总是好的。”
我见父亲说的认真，微微屈膝朝父亲施了一礼，郑重道：“是，女儿记住了。”
父亲走时的背影是那么高大，连把遮雨的工具也不带，古青色的身影渐渐消失在苍雨里。他潇洒自若，一如向往的人生那样，坦坦荡荡。
进入七月盛夏，天气已是格外炎热。罗伊在我身边已经渐渐习惯了起来，不再如初来乍到那般小心拘谨，如今看上去倒活泼的很，疯魔起来连我也闹。
“四姑娘，你看这池子里的鱼长得真肥。”罗伊脸上洋溢着欢快的笑容，此时我们几个正拿着一根长长的竹竿拨弄池塘里的鱼。
这鱼原本是买来给祖母解闷的，她老人家平日里最喜欢看这些欢脱跳跃的东西。这其中有两只，是蜀中运来红白相间的锦鲤，十分珍贵，祖母也最喜欢。
罗伊大概往常没接触过这些斑纹奇特的鲤鱼，兴奋的左拨右拨，吓得那鱼都往下游跑，偏她又是个调皮的，早拦了网在那，鱼儿们纷纷卡在那里，见她又拿着竹竿去敲鱼头，吓得鱼儿们四处躲蹿，趁我不注意的时候竟还拿水泼我。
妈妈呵斥住后，要拉去处罚，还好我及时拦着，才免得她受皮肉之苦。不曾想第二天，那两只鲤鱼竟然飘了起来。
那可是祖母的心爱之物，祖母知道后问是谁下的手，我担心罗伊被处罚，便说是我弄的，好在祖母知道我素日是个调皮捣蛋的，只罚了两天的禁闭。
从那以后我们便在外人面前装装样子，关上房门几个还是一处吃一处睡，打打闹闹。
这日我早早地随母亲去给祖母请安，祖母住所是父亲单独辟出来的一块宅子，大宅的最北边。这里面假山环绕，流水潺潺，羊肠石子路边栽满了各式花朵，偶尔还有几只天外飞来的麻雀，环境清幽，格外的养人。
只见祖母还在暖阁梳洗，母亲径直走过去接过丫鬟手中的洗脸水轻轻放下，示意她们退下，亲自将面巾拧干递给祖母。
待祖母睁眼时才发现是母亲在身边侍候，笑道：“你来了，这些事让她们做就好了，何必你费这个心。”
母亲接过祖母递过来的面巾又洗了洗重新递过去，道：“这些都是儿媳分内事，您不嫌儿媳服侍的不周，已经是疼我了。”
祖母漱了漱口，眼睑堆满了笑容。冲我招了招手，道：“四儿，过来。”
我见祖母叫我，便笑嘻嘻地迎过去了。
她将我拦在怀里，对着镜子说：“四儿觉得今日祖母梳什么发式好呢。”
我见祖母问我，一时也没有好主意，只见梳妆台上有一块上好的金色半月梳，眼神一亮，道：“祖母不如梳个扇形高髻。”
梳头的丫鬟反应倒快，我话音刚落，她便开始着手梳了起来。这发式要将全部头发梳拢于头顶，再取一半头发编成扇形固定。髻前刚好扣上一把金色半月梳，显得端庄持重。
祖母对着镜子左右照了照，眉眼含笑，大约是很中意。平日里头上多是装点得富丽堂皇，光是珠钗戴着都怪累人的。
今日忽然换个新鲜的，一下子倒是轻松了不少。毕竟是年纪大了，简单又不失庄重的装扮最为合适。
春香站在祖母身后，望着镜子笑道：“还是四姑娘的点子好，奴婢给老太太梳头梳久了，如今人倒笨了。”
祖母呵呵一笑，小孙女的点子确实不错，她很受用，于是在众人的搀扶下领着我一块用早膳去了。
余妈妈已经抬了食盒进来，菜式都已经布置妥当。母亲扶着祖母坐下，亲自舀了碗红枣桂圆粥，又布了些清爽可口的小菜一并放置在祖母面前。
祖母尝了尝，大约可口，多吃了些。见母亲一直站着，笑道：“让丫鬟们来吧，一起坐下吃些，这粥不错。”
母亲得了口令，这才挨着旁边坐下来，丫鬟们另添了副碗筷搁置在母亲面前。祖母用东西颇有讲究，必须是成套的才好，她最爱这套青花瓷器，别致不说，有几分烟雨湖畔的韵味。
祖母像是想到了什么，顿了顿筷子道：“过些日子大丫头该回来了吧？”
母亲闻音搁下筷子，用帕子沾了沾嘴角：“已经在路上了，估摸着这几日就到了。”
我一听大姐姐要回来了，心里高兴得紧。追问道：“真的吗？大姐姐真的回来了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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