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章 返程
他点点头道：“漠北的天气干燥又寒冷。”
我道：“刘绍哥哥也跟我说说漠北。”
我从小生活在江南，生活安逸太平，对外面的世界一无所知，到过最远的地方就是长安。此刻听到那遥远的漠北，一时有些好奇。
他道：“漠北自有一番天地，一望无际的沙漠和草原，到了夜晚又是深入骨髓的寒冷。在长安待久了，和井底之蛙没什么区别。”
我道：“这倒是奇了，别人都是挤破脑袋往长安跑，你却觉得外面好。”
他不以为意道：“每个人心中的天地是不一样的，我曾跟随父亲去过漠北巡防，那里是另外一个世界。”
我道：“什么样的世界？”
他的思绪仿佛也跟着飘到了漠北，道：“漠北苦寒，百姓们生活艰难。战乱更是常有发生的事，每天都有人死去。”
身体的寒冷尚可以抵抗，那些躺在地上的尸体却永远冰封在雪地里，才是真的冷。
他曾亲眼看到那些数以百计的尸体躺在眼下，内心深受震撼。若不是父亲母亲不允许，他大概早就从军去了。
我瞧着他道：“你这般忧国忧民，倒不像一般世家公子。”
他道：“世家公子如何？”
我道：“那些世家公子只知道吃喝，多是过得浑浑噩噩。”他们哪里知道什么人间疾苦，该吃吃，该喝喝，潇洒玩乐，醉生梦死。
他叹了口气：“这一切繁华锦绣，不过都是表面景象。”
暗地里危机重重，节度使拥兵自重，番邦虎视眈眈，朝局不稳，哪一项都是隐患。
在我的世界里，这些朝堂之上的事，离我十分遥远。我没有见过战争的残酷，也不知道家破人亡的苦楚，却仍旧对那些素未谋面坚持在战场上的人，感到由衷地敬佩和尊崇。
也正是那些愿意奉献，愿意舍弃自我的人，才有今天长安城繁花锦绣，南秦国的大好河山。
我心底有些触动，道：“刘绍哥哥志存高远，和他们不一样。”
那些世家公子们对战死的平民百姓们多是嗤之以鼻，深觉只是贱民而已，无伤大雅。
刘绍道：“世人生来平等，无关富贵。若是将来有机会，我一定选择去从军，大丈夫有所为有所不为，何须马革裹尸还。”
他双手背在身后，倒着走，意气风发。
我的目光闪了闪，心底颇微动容。
这世上能做到感同身受的不多，尤其他这样的世家公子，还会有世人平等的感悟，已是难得。
一时也不知道如何宽慰他有些低落的情绪，便打趣道：“该不会是故意躲着世伯，怕世伯问起功课吧。”
他见我笑，心情又好了些，跟着我呵呵傻笑。
六月初，阳光明媚，我们也准备回江南了。
午后花园里，微风和煦。
我正坐在亭子里，和燕绡说着话。只听一阵声音传来：“蓉儿妹妹！”
燕绡瞧了瞧，道：“刘公子来了。”
我回头一看，果见是他。道：“刘绍哥哥！”
此时的太阳正热，只见他满头大汗，手里抱着一个盒子，正往这边来。
燕绡见状起身，倒了杯茶递给他。只见他接过，一口气喝下。
缓了缓才道：“妹妹马上就要回去了，这是我送给蓉儿妹妹的礼物。”说着，便将手中的锦盒递了过来。
我见是一个八宝玲珑盒，十分的小巧精致，脸上露出笑容道：“这个盒子倒是好看！”
他道：“这里面是我的心意！”
我瞧他故作神秘，也不说话，只能打开看看。里面装了一块白色绣帕，绣帕上却是什么也没有，再看看里面也没有别的了。
我有些不解，疑惑地看着他，不明白何意。
只见他也不说话，只笑呵呵地看着我。
我拿起来左右瞧了瞧，仔细琢磨后才知道原来纯白代表着赤子之心！
他笑呵呵道：“父亲说等你们回到江南合了八字，我们便正式定亲了，蓉儿妹妹放心，以后在长安我会罩着你的。”
我将锦帕小心翼翼地收好，放在盒子里，瞪了他一眼道：“胡说八道什么？”
心里也琢磨着送点什么给他才好，来而不往非礼也。想来想去似乎只有那把玉笛最合适，男子配笛，潇洒自若，更增了些英雄气魄，他也喜欢。我便把笛子作为回礼送给他，并嘱咐他用心读书，下次见面可是要比作诗的。
他开开心心地收下，只答应我一定好好读书，等着下次再见。
六月初五，阳光明媚，我们一行出发回江南了。
我坐在马车里，听见外面有策马的声音。燕绡说是刘绍在后面，我将头探出窗外，见着果然是他。
于是朝他挥了挥手，他穿着我第一次见到他时的衣服，红得晃眼。勒住马缰停在一处高坡上，静静注目着我们的马车离去。
我没有经历过离别，不懂得离别愁绪，可是那天看着刘绍站在金光下的孤独身影，却突然心生悲凉。
直到他的身影变成了一个飘忽不定的小点，我才明白离别仿若断了线的风筝，是会让人伤感。
回江南要比去长安的路程快得多，只花了十天时间便到了府邸。一路风尘仆仆地回来，大姐姐悄悄与我说她更喜欢长安，而我打心底里却更喜欢江南的家。
我从小不似大姐姐在长安长大，与延朗弟弟一样，出生在江南，这里的一切早已融入血脉，看见一花一物都倍感亲切。
长途跋涉的行程的确耗费精力，家中每个人都有点人仰马翻。老太太虽说年纪大了，身子骨还算精朗，除了有些疲乏，一切安好。
父亲自从回来便忙得时常看不见踪影，听说巡查使王子衡大人不日便到江南来了。
被圣上搁置许久的江南东西两道合并之事，近日在朝堂上重新议论了起来，想来这次王大人此行目的是要来个实地考察了。
这些日子除了晨昏定省去给老太太和母亲请安外，我只待在厢房里休息，哪也未去。
天上下着细雨，我带着燕绡和罗伊去了大姐姐的绿芷阁。房嬷嬷是大姐姐的乳娘，见我过来伸手替我解了身上的蓑衣。
大姐姐抬头瞧着我，道“这雨下得又不大，你把蓑衣穿起来干什么，难道还想当老翁不成？”
我低眉一笑，道“做个老翁如何不好了？古往今来，纵观那些思绪豁达，心胸开阔的名人名士，大多向往一身蓑衣的闲情雅致，我不过是闲来无事借着崇敬之名，瞻仰一二罢了。”
大姐姐摇摇头，手里飞针引线，正对着一张鸾帛绣着什么字样。道“你这张嘴，也不知道将来刘绍兄弟要吃多少亏。”
我羞得满脸通红，回呛道：“大姐姐要疯魔了，将来太子做了我姐夫，我倒要问问他是怎么管着你这张嘴的。”
如今大姐姐婚期已定，明年开春就要去往东宫了。
提起太子，她云颊绯红，手里的针线也顿了顿，只瞪了我一眼：“平日里都是祖母和父亲太宠着你了，让你说话这么颠三倒四的，”
我凑近她的身边娇声笑道：“明明是大姐姐你先编排妹妹的，怎么倒是我的不是了？”
大姐姐掩嘴一笑，用玉手戳了戳我的额头，无奈道“你呀！”
玩闹一阵儿后我看着大姐姐的刺绣精美绝美，那上面的字体用得是楷书的字迹，横平竖直，秀丽婉转，旁边是一枝红色的牡丹，上头早已绣好的蝴蝶栩栩如生，像是展开双翅准备翩翩飞去。
我惊叹道：“大姐姐的绣功越发精进了，这活灵活现的蝴蝶当真是趣味横生呐。”
她穿了一根深色的线，描描样子。道：“妹妹的绣功可是一点进步也没有。平日里母亲叫你绣个荷包，要比登天还难。只一味地成天和她们引蜂捉蝶，嬉皮笑脸。”
我缴着手中的帕子不以为意，娇嗔道：“有姐姐在，妹妹也可偷偷闲了呀。姐姐是家里的嫡长女，又觅得太子那样的夫婿，一切有姐姐在，妹妹自是什么也不用担心了，我只管过着我的安逸人生。”
大姐姐叹了口气道“妹妹如今也渐渐长大了，再不可似儿时那般顽皮了。我们女孩家读书识字，不过是为了懂些道理罢了。说到底那深宅大院，才是我们一辈子的归宿，切不可逾越了自己的本分。男子读书入仕，是以担负着报效朝廷，光宗耀祖的重任，我们女人只要在身后处理好家事，就算夫妇一体，相互扶持了，这道理妹妹可懂？”
我取笑道：“大姐姐果然是要嫁人了，说的话都这般迂腐。”
她指了我的头，无奈道：“你呀！”
我依在大姐姐的肩上揽着他的手臂道：“姐姐都是为我，妹妹怎能不知。”
她拉着我的手语重心长道：“咱们这份家业全凭父亲一人挣下，其中各种心酸只有父亲一人明白。如今父亲虽已权至江南东道，毕竟只是新贵，在朝中根基未稳，除了刘世伯再无他人可以仰仗。这一切繁花锦绣不过是表面景象，内里有多少波涛汹涌是外人所不能明白的。若是哪天遭了横祸，还有谁能庇护咱们呢。”
这话和刘绍说的有异曲同工之处，我反握着大姐姐的手，心里突然宁静下来。
姐姐自小知书达理，谨言慎行。琴棋书画，女红刺绣，样样精通。并不为别的，或许是想做父亲得益的助手，为家族的路能走得平坦些。姐姐的这份心思，我自愧不如。只低眉道：“妹妹晓得了。”
我已经许久没有和大姐姐促膝长谈，绿芷轩回荡着我和她欢快的笑声。七月的天气已经十分暑热，屋檐下的海棠花却有些枯萎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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