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章 日暮途远
长安城，华灯初上。
沿河街旁的酒楼里熙熙攘攘，和大堂外面的吵闹不同，这里相对安静些。酒过三巡后，欧阳霖喝得有些微醺，吐了口气道：“畅快！”
钱大人道：“府监大人在朝堂上言辞犀利，让人佩服，下官再敬大人一杯。”说完仰头又喝了一杯下去。
欧阳霖笑道：“今天这酒喝得最有滋味。”
徐大人也陪了一杯接道：“平日里看他们在朝堂风头正盛，哪里还有咱们说话的份。”
钱大人哼了一声，不以为然道：“士族子弟在朝中尚且艰难，更何况他区区一个科甲出身。”
也不知谁接道：“如今一个被罚，一个被贬，还不知道今后怎么样呢？”
徐大人道：“哪来的今后。”
欧阳霖看着空空如也的酒杯，只觉得心里也舒服了些。王子衡是他的授业恩师，莫名其妙地死在了江南，要是不能为他报仇，哪里对得起他栽培的那些年。
这时钱大人冲着门外的人道：“去将玉萦姑娘请来！”
徐大人取笑道：“钱大人平日里最爱去畅音阁，怕是魂都留在那里了。”
钱大人道：“如此好酒，再有佳音相伴，岂不是更胜一筹。”众人听后哈哈一笑。
年初父亲就要启程去江州赴任，姐姐婚事是当务之急，延朗弟弟年幼，祖母身子不好不易挪动。连州冰天雪地不说，还要长途跋涉。思来想去只能父亲带着母亲还有大姐姐和延朗弟弟去江州任上，祖母和我留在金陵。
经此一事，陈府大宅也没能保住，朱漆门上被官府贴了封条。府里除了各自的贴身丫鬟和管事，发落的发落，遣散的遣散。
大伯父不肯收留我们，外公早逝，姨妈姨夫又与柳家结了亲。无奈之下，祖母和我投奔了金陵赵家。他家老爷原是庄户人家，因那年旱灾他们庄家人颗粒无收。祖父赈灾时，见一个衣衫褴褛带着孩子的人当场晕了过去，便着人带回了家，养在了府里。
后来养好了病，祖父又给了些银两，让他带着孩子回去买些地和商铺，安心过日子。
那人回去拿着祖父给的钱财，置办了些田产和商铺。没想到几年过去，运气也不错，慢慢家里也起来了，再往后就和祖父认了义亲也是常来常往。后来父亲做了江南东道，对他家的子孙也颇有提携之恩。
那老爷虽还在世，但是眼也聋了耳也花了，家里的事情早就不管了，念着往日的情分终究还是收留了我们。如今是他的儿子媳妇管家，找了一处三间厢房的院落给我们祖孙二人，万分道谢后，我带着罗伊和燕绡先扶老太太去休息。
这是一处比较偏僻的宅院，只有正屋一间，东西各一间厢房。我们一行六人确实不够分配，无奈也不好开口找人多要间房子，只得先将就着住下。老太太身体不好，需要静养，正屋收拾过后给老太太一个人住。我则和罗伊燕绡住在东面，其他人住在西面，所幸我们带的东西都不多，归置归置也能住得下。
起初赵家人碍于面子每日还邀请我们一同吃饭，后来渐渐地便不大叫了，于是我们在院子里自己开了灶。
我唯恐祖母伤心，故意编了个慌说：“孙女想亲自照顾祖母，没有人比孙女更了解祖母的喜好了，求祖母给孙女个孝敬的机会。”
祖母呵呵笑了，捏了捏我的面颊道：“好好好！”
我悄悄松了口气，示意其他人不要在老太太面前多说，免得祖母伤心。
二月中旬，父亲来了书信，说他们已经到了任上，问祖母安。
我回了书信，请父亲放心，女儿会好好侍奉祖母，勿挂念。
这日赵府里热热闹闹的，原来是他家的大小姐回来了，他们家在长安买了宅子，平日里大小姐也都是在长安生活，这几日赶上她过生辰，便接了回来。赵家的家宴上邀请了我和祖母一同出席，不过祖母身子不好，便只吩咐我去。
我从未见过这赵家的大小姐，只知她同我一般大，今年九岁。我叫燕绡找了一块玲珑碧玉出来，初次见过总不好空手。
燕绡道：“这玲珑碧玉还是外公在世时送给小姐的礼物，已是少有的稀罕物了。”
我淡淡道：“如今我们有落脚之处，是承了他们家的情，总要拿出诚意来的。听说他们家大小姐从小养尊处优惯了，怕是普通的东西也入不了她的眼。”
燕绡道：“从前他们家老太爷还是咱们家老太爷收留救治又给钱财度日才有了今天，这些年不说报答过老太爷的恩情，如今咱们寄居这里反倒还要处处看他们脸色了。”
我道：“这是两码事，爷爷当初赈灾救人，是行善举，我想他老人家也从未想过要什么报答吧。如今父亲出了事，咱们寄居这里，也确实给他们添了麻烦，总该有些表示才对。”自从家中出了事，素日与我们来往的人也都不见了踪影，纷纷避之不及。
现在看开了也好，毕竟碍于清流名声的事，谁愿意沾染上身呢。姨妈说得对，如今都是各扫门前雪，谁管他人瓦上霜。赵家愿意给我们一个栖身的地方，已是分外难得，哪里还要资格挑三拣四。
燕绡将碧玉收好，随我一同去了宴席。
那位大小姐养的极是娇美，才八九岁的年纪已经是个难得的小美人了。依次坐在赵夫人的身边，时不时地倒在赵夫人的怀里。看着别人母女情长，我心里也十分想念母亲，几个月前，我也曾是这般无忧无虑，撒娇黏人讨母亲抱抱。
一时心中感慨，竟掉下眼泪来。那赵夫人见状道：“好端端的为何哭了？”
我这才注意到失礼，忙拭了眼泪，道：“只是想我娘了。”
赵夫人笑道：“必是见我家丫头黏人，一时勾起伤心事了。”
我吩咐燕绡送上生辰礼物，那位大小姐打开看了看，眼中满是欢喜之色，想来是喜欢的。我道：“知道今天是赵小姐的生辰，这玲珑碧玉是祖母和我的一点心意，希望小姐会喜欢。”
她合上盖子，道：“你叫什么名字？”
我道：“小女闺名婉蓉。”
只见她面色不悦道：“我叫婉蓉，怎么你也叫婉蓉？”
我愣了愣，自己也没想到，原来我和她都叫婉蓉，竟是重名了。母亲说，蓉，水上之花，取纯真善美之意！
我道：“名字是家父家母取的，不曾想和赵小姐还有这样的缘分。”
她放下盒子，大约是心底不悦道：“这府里两个婉蓉别人要怎么区分，你改个名字吧。”
我一时语塞，名字是父母给的，哪能说改就改。可是人在屋檐下，祖母还在病中，我若为这些小事上心，必定会累及祖母。
于是松了松手心道：“我在家中排行老四，父亲母亲平日里都唤小四，夫人和大小姐叫我四儿就好。”
来者既是客，有时过于喧宾夺主，也有失待客之道，只听赵夫人对着女儿道：“婉蓉是你的大名，你的小名叫双儿呀。以后咱们还唤你的小名就行了。”
那位大小姐满心的不乐意，从小到大，这府中上下哪个不是疼她爱她，不管什么都是独有的一份。
只因这重名的事，弄得他家大小姐不愉快，我这几日也没去前院了。罗伊今日不知道从哪弄来了一盆石榴，这种季节倒是极少有，我知道老太太爱吃，便命她们洗洗端去。
突闻屋外一阵脚步声传来，我转身一瞧，原来是他家的大小姐双儿。我出来迎道：“姐姐来了，快请进。”
那双儿打量了我一眼，也不说话，只在找着什么。看见罗伊手里端的石榴，手指着道：“你们是小偷。”
我心中一惊，不知道这话从何说起，忙上前道：“姐姐何意，什么小偷？”
她一把夺过罗伊手里的石榴道：“这石榴是我从长安带回来的，少了好些个，原来是被你们偷吃的。”
罗伊辩道：“大小姐不要冤枉人，这石榴是夫人拿给我们的，怎么能说是偷？”
双儿面色狰道：“我娘怎么可能拿给你，我娘说了你们家如今落败了，走投无路才来我家寄居避日，念着素日也是义亲，这才给你们一个院子居住，你父亲得罪朝廷被贬，大姐姐被毁婚约，旁人谁敢和你们家沾上关系，是我祖父念着往日情分心慈收留你们，你们寄人篱下还品行不端，偷我家东西实在可恶。”
罗伊道：“大小姐好歹也是赵府的嫡长女，能说出这样让人寒心的话，实在是令人费解。这石榴不是偷的，是夫人拿给我们的，大小姐要是不信，去问问夫人就是。”
她来回走了两步道：“我娘日日忙得很，哪有空闲管这些琐事。”
我见罗伊言语冲动，上前赔礼道：“是我管教下人不严，大小姐不要生气。”
那双儿哼了一声道：“你们如今是落了难，投奔我家来的。既然如此，手脚就要放干净些，别竟做些没有脸面的事。”说完便带着人离开了。
罗伊委屈地跪下来哭道：“真的是夫人给我的，让我带回来给老太太和小姐。”
我扶她起来道：“我知道，你受委屈了。”
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她不高兴，找什么理由都可以。我父亲在位时，他们家每每前来巴结奉承，常常提及祖父在世的情景，父亲念着祖父们的情谊，也多加照顾。别说几个石榴，就是几块黄金，她婉蓉又何时稀罕过。
如今祖母生病，父亲刚到任上还，若是此刻离了赵家又能去哪呢。父亲临走的时候千叮咛万嘱咐，切不可擅自做主，要多加小心才是。我望着她离去的身影，心里五味杂陈。
这日隐约睡到半夜时分，听见院子里有动静，我赶忙叫醒罗伊和燕绡换上衣服，跟着众人出来瞧瞧，只见这院子里灯火通明，赵夫人正焦急地来回走动着。
见了我们一行人有些为难道：“老太太，并不是我们不愿意留您和姑娘，只是近来不太平，若是您二位再待在这里，恐怕就连我们也会受影响。”
原来是有黑衣人夜闯进府，还好被守夜的小厮发现，连忙叫了人，这才没有出事。
话说到这份上，祖母也不愿意再打扰，于是几经辗转又带着我去了庐阳范家。
(https://www.23xsww.net/book/54818/54818436/31068201.html)
1秒记住爱尚小说网：www.23xsww.net。手机版阅读网址：wap.23xsww.net