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第一章
b市横店的拍戏片场，这一天夏日气温如炙烤，工作人员大汗淋漓。大牌明星坐在太阳伞下，喝着清凉解暑的酸梅汤，还有助理随行帮忙扇风，摄影机里的录制还在继续。
一个年轻人坐在审讯室里，他的模样不人不鬼，表情似笑非笑。
他面前两位警察端正严肃、不苟言笑。
“烟火厂连环命案是你制造的吧？十几条人命证据确凿，你休想抵赖！”警员a目光正直。
警员b嗓音压着火气：“这些人年龄最小的才十八岁，他们本该享有青春美好的人生，你是在报复社会吗？”
“对，我就是报复社会！十几条人命而已，谁让当年这群孩子私下燃放烟火爆竹，炸了整个工厂，却因为未满年龄而无罪释放，我就是要报复社会，让他们体会一下什么叫被火焰焚烧而无法逃生的滋味！”
年轻的犯人一字一顿道，他口齿清晰，仿佛目的达成，他脸上再也克制不住畅快的笑意，他哈哈大笑，笑得花枝乱颤。
众人似乎真看到了一个性情癫狂的杀人犯在朝他们微笑，这一瞬间鸡皮疙瘩悄然爬上了不少人的胳膊。
“我们很同情你，可不管你经历了什么，这都不该是你犯下命案的理由！”警员a心脏紧攥，他深呼了一口气，让自己冷静，完全没有发现，自己下意识说出了剧本中没有的台词。
“什么叫十几条人命而已？”警员b初出茅庐，克制不住怒火，他气得大拍桌子，冲上去揪住犯人的衣领咆哮道：“地狱空荡荡，正因为你这般的恶魔在人间！”
警员a心里一惊，连忙上去劝架，场面激烈而火爆。
“卡！完美！”
导演一声中气十足的大喊，瞬间把一切喧嚣拉回现实。
两位警员猛地分开，看着衣衫被揪得凌乱的犯人，这才想起他们是在拍戏！他们都是片场老戏骨了，竟然被一个龙套给代入戏了，真以为自己是人民警察。
导演回放了一遍录制，心里很满意。
当红明星苏洵安推荐的这个叫明铮的龙套演员，戏份不多，台词就几句，演技却很不错。
因为心情好，他大手一挥，仁慈道：“也差不多到点了，先吃午饭吧！”
众人欢呼一声，狠狠抢起了手推车上的盒饭。
剧组盒饭都是统一订的，三荤一素，说不上多好吃，但对忙碌了一上午的演员来说，一打开就感觉饥肠辘辘。
明铮也是如此，他要了一份鱼香肉丝饭，找到了个阴凉的地儿坐下，拆开了两根木筷子，美滋滋扒起了饭，他囊中羞涩，最喜欢发钱管饭的剧组了。
经纪人侯言坐在一边，他是明铮的表哥，手里只有明铮一个龙套艺人，陪着明铮在剧组到处跑，到了中午这个点他也饿了。
无奈剧组只管演员的盒饭，他只好自掏了十八块钱的腰包，要了一份鸡腿饭也跟着吃了起来。
“这个鸡腿肉还行，小祖宗你辛苦一上午了多吃点。”侯言熟练地把筷子插入鸡腿，两三下鸡腿跟骨头分离，他分了一半给明铮。
两人是亲戚关系，早已习惯互相照顾。
明铮也没拒绝，睫毛温顺地低垂，嘴吃得吭哧吭哧，脸颊微鼓，像小动物一样。
如果换做平时，a大表演系女生见了，都会高呼一句可爱。奈何现在明铮脸上还有疤痕妆，让他一切举动，显得格外狰狞。
明铮没有卸妆，他还有下一场。
他也没来得及多扒几口饭，片场争执声就响起了。
“替身呢？”
“下一场爆炸戏的替身呢？炸-弹都埋好了，他怎么还没来！”
“替身刚结束一场戏，好像还在吃饭……”剧务小妹弱弱回答道。
她还没说完，被人粗暴打断：“吃饭，吃什么饭！？我们家洵安都还没吃午饭呢，他片酬那么高，工作那么忙，为了这场爆炸戏要在片场耗费一下午，难道还要专门等一个替身吃饱喝足不成？”
这个指控有点严重了，谁敢让当红大牌流量等人呢。剧务小妹慌了神，赶忙要去叫替身。
明铮不需要人叫，也不想让工作人员难做，立刻放下吃了一半的盒饭，往爆破点跑。
这里不得不介绍一下，明铮跟苏洵安两人同是a大表演系大三学生，还是一个班的同学。只是两人的境遇天差地别，苏洵安是娱乐圈备受瞩目的当红艺人，出道两年就大红大紫，在这部刑侦电视剧《捕罪》中饰演男二号。
而明铮只是一个十八线演员，游走在无数剧组里跑龙套，饰演一些不起眼的小角色。
两人容貌身材恰好有几分相像。
这部剧里有很多动作激烈的戏份，比如警察跟绑匪的搏斗戏，再比如危险系数很高的爆破戏。
苏洵安团队便让明铮当苏洵安的替身。
明铮很缺钱，自然点头同意了。
见他走来，太阳伞下喝沁凉酸梅汤的苏洵安笑了，他道：“明铮，我给你介绍的这份工作不错吧？导演刚刚朝我夸你了呢，我打算再给你介绍一份工作，是隔壁剧组的一个角色，台词比这里多，足足有五句！你不用感谢我，我们都是a大的同学，本该互帮互助。”
苏洵安笑起来的模样很帅。
那登上时尚周刊时被主编盛赞百年难得一见的神颜，让剧组无数人怦然心动。
明铮缓慢地眨了一下眼睛。
不知道是否他的错觉，他感觉一个月没见，老同学的五官眉眼跟他更像了。
如果明铮卸了妆站在这里，两人看上去也许像一对兄弟。
可是苏洵安出道在前，要说谁像谁，谁是哥哥谁是弟弟，那肯定苏洵安是哥哥，明铮是弟弟。
事关下一份工作，明铮很开心。
经纪人侯言也上前道谢：“哇真是感谢你了洵安，你给我们家明铮介绍了好多份工作，他的演技本来还很稚嫩青涩，现在完完全全都磨炼出来了！”
侯言的感激真心实意，毕竟有什么比频繁进组、观摩前辈演戏更能增进艺人的演技水平呢？
明铮还跟苏洵安不一样。
苏洵安是当红明星，每天的行程满满当当，而明铮是一个龙套演员，如果不主动争取，没有人帮忙介绍工作，大多时候就是一个无事可干、无法开张的闲人。就这样苏洵安还愿意给同学介绍工作，这份情谊谁能不感动？
一听明铮演技有进步，苏洵安面上的笑容忽然淡了几分。
“都是老同学，应该的。如果没事的话，明铮去爆破点准备吧，导演等我们很久了。”
这一场爆破是重头戏，苏洵安饰演的男二号，意识到危楼里被埋了炸弹，他要争分夺秒逃出去——
导演的要求是安全就好，苏洵安对明铮的要求却有点多，他说：“我要帅！我要美！这场爆破戏很重要，你作为我的替身，你要让这个角色在短短十秒爆破戏里体现人物高光，体现一个警员身上所具备的坚毅果断信念！”
明铮愣了好几下。
导演也傻了：“啊这……也太难了吧？”他就没听过，哪家艺人对替身要求那么苛刻的，拿着替身的钱还要贡献视帝一般的演技，简直太离谱了。
苏洵安淡笑：“这要求很难吗？”
他很了解明铮，这种其他替身无法驾驭的事，对明铮来说，一点也不难，能者就要多劳。
陆延舟踩着锃亮的皮鞋，他来到片场看的第一幕戏，便是这场爆破戏。
有人点燃了引线，轰鸣声接连不断，巨大的响声震得整栋危楼都在颤动，隔壁剧组都表示侧目。
摄影机架在那里，所有人都盯着替身，却似乎没给到对方压力。
明铮心理素质跟身体都很好，他身上穿着深蓝色警服，在灰头土脸中不断奔跑，最后被掀起的热浪冲出去，在地上翻滚了两下。演员身上穿得厚，摔在地上没事，可他的手应该是蹭破皮了，隐隐看到了暗红色，不是剧组事先准备好的血浆道具。
这长达十秒的镜头，在场人都低呼了一声精彩。
这个替身很专业，每一个动作都很利落完美，跑步也没有出框，后期剪辑只需要苏洵安做几个脸部表情，把头无缝拼接上去就行了。
只是令人不敢置信的是，什么人物弧光、警员坚毅勇敢的信念，替身居然还真给完成了。
明铮也感觉自己发挥得不错，他拍了拍膝盖，呛了两口灰爬了起来。他身后尘烟滚滚，衬得他如一个无名英雄。
导演盯着摄影机里堪称完美的画面，目光灼灼。
就在这时，当红明星苏洵安却道：“我感觉爆破场面还行，可刚刚那一摔有点假，不如重来一次？”
导演愣了半晌，又拉了一遍镜头重看：“哪里假了，这不是摔得挺好的吗？”
他感觉自己瞎了。
苏洵安没什么表情，他指了指镜头回放，口气轻柔：“是这里，他拍的时候下意识暴露了右撇子的肢体习惯，粉丝都知道我是个左撇子，这样大家都知道我请了替身，会给我扣上不专业的帽子。”
“……苏老师，您的眼神真细。”导演表示大吃一惊，这一秒的镜头才01秒，他都看不出来。
导演道：“那就这摔倒重拍一次！”
电视剧导演没什么人权，拉投资时就是一个孙子，能把控摄影机时才像爷，苏洵安背后有靠山，他不会跟一个当红明星计较的，顶多就是感觉夏日蝉鸣烦躁了点！
这摔倒戏反反复复重来了十几遍，到最后工作人员都麻木了，苏洵安才满意点头。他点头的那一瞬间，从工作人员到导演无一不松了口气。
作为替身，明铮摔得很痛，四肢百骸都感觉不属于自己，可他全程没有吭声，他真以为自己没摔好。
望着天上的艳阳，他唯一忧心忡忡的是这天气热，他那半盒饭可千万别馊了。
还好没馊，明铮回到大榕树下，重新捧起盒饭。
另一边几米开外，苏洵安的助理们见这戏结束了，拿出提前准备好的五星酒店外卖，琳琅满目摆了一桌子，引起旁人艳羡，连导演都觉得自己手里这盒鸡腿不香了。
助理还给苏洵安捏肩捶背，心疼道：“苏老师拍戏辛苦了，中午必须吃点好的补一补。”
苏洵安恹恹无力，一副被艳阳烤化的模样：“确实好累，这年头当艺人真不容易。”
从头看到尾的剧务小妹：“……”
苏老师哪里辛苦了，他今天刚踏入剧组，一场戏也没演，唯一的爆破戏还是替身上的，要辛苦也是替身辛苦吧！！！
明铮专心扒饭，他完全没注意到，自己身边那低矮的小板凳坐了一个身材高大的男人。
这个男人不知道是演什么角色，大夏天的，穿着一套价格不菲的正装，一副墨镜架在高挺的鼻梁上，遮住了大半眉眼。
陆延舟注视着正在细嚼慢咽的明铮，神色很是沉静，墨镜后的眼神透着一丝若有似无的审视。
随着时间流逝、夏日蝉鸣喧嚣，这股审视慢慢化为了一股淡淡的怜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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