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第一回叶绛珠风雨赴东京石桥家彬彬怀算计（下）
叶绛珠看着飞机窗外的茫茫云海，心中一片凄清。
母亲去世后，父亲由于打击过重出家了。屋里只剩她一个人。
自己烧饭，自己吃饭，自己上学，自己上辅导课，自己回家，自己拉灯，自己弹琴，自己写诗，自己看手术视频，自己睡觉。这就是她的日子。
她名义上的监护人是爸爸，可爸爸在日本寺庙里，生活费全托律师给。等她回过神来，已经过了快一年这样的日子了。
因为快过年的缘故，大伯打个电话过来，才得知她独自生活快一年了。大伯很生气，在电话里把他爸骂了一顿，又问她他爸去了哪里，工作不忙就赶紧辞了，回石桥家准备参与政事。她告诉大伯，爸爸出家了。大伯更生气，却没有再骂人，转而关心起她来，临挂电话前，让她过年回日本过，他会帮她安排好转学，让她别担心，还嘱咐她，既然她爸已经出家，那么她应当承担起石桥家的重任，现在开始就为以后加入日本政界着手准备。
身如蒲草的叶绛珠就这样半被迫来到了日本。由于母亲是中国人，他们一家三口都在中国生活，所以十三岁的她只会基本简单的日语。等从机场出来的时候，听到日哩哇啦的陌生语言，她的心都瑟缩了。
日子真是难熬啊。叶绛珠的眼圈不由得红了。她想到母亲因为过度劳累，得了胃癌，还是三期，最后手术失败，失血过多死亡。而她什么都做不了。父亲一如既往地懦弱，低着头，只知道流泪，甚至在母亲死后不久，丢下一封告别信和一张银行卡□□本清水寺出家为僧。
和睦的家庭在短短两个月内支离破碎，她发誓要成为一流的外科医生，救治天下得癌症的患者，不让母亲的悲剧再度发生，却没想到大伯不愿放过她，要利用她母亲在中国的特殊身份，让她为石桥家做事，不榨干她最后一点利用价值不罢休。
叶绛珠下了飞机，拖着行李箱，再一次站在人生的十字路口上。她紧闭双唇，将眼泪咽回喉咙里，慢慢走向接机的石桥家众。
石桥神一郎在和室中同妻子石桥奈奈子给叶绛珠准备了接风宴。
表面吃的是食物，内里嚼的是未来。
石桥夫妇的堂弟，是日本现任首相。这位堂弟利用石桥家的财富，稳坐首相位置，也给石桥家带来更多的财富和隐形的好处。
本来，石桥神一郎是想让自己的弟弟直接参与政事的，当年他已经迈进政界，事业正处于上升期，是他石桥神一郎的左膀右臂，却为了一个中国女人放弃了大好前途，真是没用。好歹他还留了个女儿，而且这个女儿出落得真是不错：容貌上好，个子高挑，礼数周到，进退得体，知书达理。正巧首相也生了个儿子，还比她大两岁，亲上加亲，岂不妙哉？
饭桌上，石桥神一郎直接笑呵呵地提了这点。叶绛珠却没有接话。她是不打算做大伯大妈手里的提线人偶的，现在可是法治社会。她年岁太小，只要能换了监护人，天高海阔任她走。
石桥神一郎有些不高兴，已经很久没人敢不买他面子了，他勉强聊了两句，率先离开，叮嘱妻子多跟对方沟通。石桥奈奈子一边给叶绛珠夹菜，一边给她洗脑，说着政治联姻的好处，又说给她安排大小姐必修课，让她认真学习。叶绛珠却一句也听不进，沉默地吃完了饭，行了礼，慢慢走回自己的房间。
泪水打湿枕头，叶绛珠拿出自己的手机，看着手机里仅存的爸爸的电话号码，犹豫再三，最终没有拨通。
她不愿麻烦别人，更不愿麻烦一个告别红尘俗世的人。
叶绛珠打开医学论文，一篇一篇默默地翻着，直到眼皮再也张不开，才沉沉睡去。
第二日，叶绛珠坐上车，抵达新学校。
出于政治方面的考虑，石桥神一郎并没有给叶绛珠上贵族学校，而是利用就近原则，上了一所评价还不错的私立学校，这所学校也是自己的子女就读的。
天上小雨淅淅沥沥地飘着，车停在学校门口，叶绛珠“砰”地关上车门，撑起透明的雨伞，在雨滴落下的一瞬间，她下意识地回头。望不到尽头的柏油马路上，除了雨滴呆滞地敲打着路面的声音，只有学生走路发出“咔嚓咔嚓”的响声。
“怎么了？”送她上学的家臣问。
“没什么。”叶绛珠不愿回答，一个人撑伞进了学校。
在她准备回头的一刹那，她是以为妈妈来了的。以前每次开学，都是妈妈送她来着。
新学校的课程枯燥又无聊。日本的填鸭式教育和中国相比也没能好多少。叶绛珠不会写日本字，她只会说一些基本日语，所以听起课来十分吃力。好在，她准备了录音笔，不会回头可以再听。
午休时间是属于便当的。日本的饭菜大都寡淡无味，只具有表面的光鲜亮丽。叶绛珠手里的便当是保姆做的，中规中矩的，不好吃也不难吃。她沉默着吃完饭，一手拿翻译软件，一边打开书，拍一页，翻译一页，看一页。
上学头一天，叶绛珠没交到一个朋友。主要是没人愿意理她，而当她想跟别人说话时，那些人就会突然走开，小声议论：“中国来的土包子。”
叶绛珠摸摸自己一直留到大腿弯，扎成马尾辫的长发，没有说话。
日本的中学下午没什么课，三点多就放学了。车开过书店时，叶绛珠让司机停车。她走进书店，买了两本学习日语的书，回到车上，从基本的五十音看起，等将两本书看完，车也到了大伯家。她跟大伯大妈以及堂哥堂姐打过招呼，回房间写作业。
她的记忆力极好，看过的内容过目不忘。早晨上课对照翻译软件看课本内容已经让她摸出了一点门道，学了一些生僻词汇，刚才通过看语法书和词汇书，她已经对这门语言有了系统性的了解，写法和用法都会了大半，写起作业来也是得心应手。她的日文写得和中文一样带笔峰，进退不失风骨，秀丽如云烟。作业写了一半，大妈敲门，喊她去吃饭。
为了表示对远道而来的客人的尊敬，今晚上叶绛珠坐在大伯的左边吃饭。
叶绛珠吃饭不说话，大伯一家也不说。可不说话不代表没人在意她。尤其是堂兄石桥佑太的眼神，快把她的头发烧着了。她很不习惯这样的眼神，草草吃完饭，端盘离开。她刚把餐盘递给阿姨，就听见石桥佑太的声音从身后传来：“喂，土包子。”
叶绛珠没理他。
“说你呢，土包子！”石桥佑太好看的眉毛拧成疙瘩，蜜色的肌肤闪烁着危险的光芒。不知为什么，他第一眼看见她漆黑的长发就觉得碍眼。
“土包子说谁？”叶绛珠偏过头，问。
“土包子说你——”石桥佑太猛然反应过来，对方在捉弄自己，不满地叫道：“好哇，你敢戏弄我！你本来就是土包子，为什么要否认？”
叶绛珠冷冷一笑，“若我是土包子，你是什么呢？土包子的堂兄，不也是土包子？”
“我们不一样，你是中国人，我是日本人。”
“打断骨头连着筋，哪里不一样。我只瞧见眼前一个黑漆漆的包子，包子说的话也和皮儿一样黑，馅儿多半也是难吃得很！”
“你敢骂我！”身高一米七八的石桥佑太没想到身高一米六五的堂妹怼人这么凶残，明明他长得这么有型，为什么不可以看在脸的份上说话好听点呢？世界难道不是应该充满爱的吗？
叶绛珠表示：呵呵。
“我哪里骂你了，我可是在跟一只黑包子评理。”叶绛珠盯着犹太的眼睛说，她话音未落，就听见堂姐石桥智子“咯咯”的笑声：“好一张厉害的嘴巴！佑太，你可别欺负绛珠了。绛珠说得对，咱们有血缘关系，你说她，不等于说你自己吗？绛珠刚来你就欺负她，小心我跟爸爸说！”她倚在门框上，神情似嗔非嗔，唬得佑太直缩脖子。
“啊，姐姐，你不能这样。我是你亲弟弟啊～”佑太没出息地朝智子撒娇，智子伸出食指，踮起脚尖点了下他的眉心，“去跟绛珠妹妹道歉，我就不跟爸爸说了。”
佑太张张嘴，心不甘情不愿走到叶绛珠面前：“对不起。”
“嗯，黑包子态度是不错，下次别再犯就成。”叶绛珠笑眯眯地一摆手，示意她很大度，佑太听得忍不住又要跟她吵，奈何身后姐姐智子的眼神太犀利，他只得憋着一口气回了房间。
家政阿姨把这场闹剧从头听到尾，依旧淡定地洗碗。石桥智子走到叶绛珠面前：“佑太啊，就是被宠坏了，本性不坏，绛珠，你别跟他一般见识。”
叶绛珠点头。她寄人篱下，哪有不听人喝呼的道理？回到房间，她内心烦乱，从行李中搬出古琴，刚准备弹一首，猛然想起这里不是自己家，这是大伯家，是万万不可随心所欲的。
“算了。”她长叹一口气，想起日本中学有社团可以加入，到时这琴可以搬去社团弹奏。除了古琴，行李中还有一把琵琶。这两种乐器，前者是妈妈喜爱的，后者是外婆喜爱的。这两样乐器，她都学了。
她还记得，小时候，外婆在瓦房里给老乡们弹琵琶，妈妈用古琴跟她合奏。弹到最精彩的部分，大家齐齐鼓掌，把手儿拍得像花儿一样红，掌声和喝彩声连成一片。她在台下嚼着大白兔奶糖，嘴里甜滋滋，心里更甜。
外婆手把手教会了她琵琶，妈妈手把手教会了她古琴。她们把那些最精彩的过去都托付给了她，自己就变成一只蝴蝶悄然飞走了。
叶绛珠仿佛要把一辈子的气都叹完了。她将这两样乐器装在包里收好，打算明天带去学校。她继续完成自己的家庭作业，写完作业后，打开电脑默默地运用才学会的日语一行行浏览医学文献，直至月上枝头，才钻进被窝。
明日开始，大妈就要给我安排大小姐必修课了。我的未来，会怎样呢？进入梦境前，叶绛珠还思考者这个问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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