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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八章


三十四年前,吴桓公姬光薨逝于秣城外的行宫。这个逐鹿天下问鼎中原的霸主,终于垂下了他捭阖宇内的手。&1t;/p>

        “哐当”一声,那柄象征吴国诸侯权柄的白玉圭跌落下来,摔得粉碎。&1t;/p>

        世子姬无忌重重跪下,连碎玉屑扎进膝盖里也不曾察觉,他惶惶然地看着他威风一世的阿父脸色迅灰败下去,好似吴国瞬间黯淡的万里山河。&1t;/p>

        吴国人开始以怀疑的态度面对他们的新王,朝堂乡野间流传着无数种关于新君的传言。但无论哪种说法,都认为他比起桓公差远了。&1t;/p>

        桓公是吴国人心中无可复制的神,越楚奔袭,败雍于崤,问鼎宇内,都化作了一个个史书上的符号,记录着当年的风光和传奇。&1t;/p>

        桓公入殓的当晚,姬无忌便装简行,挨个拜访了跟着桓公横扫中原的世族老臣。其间他们说了什么,有过什么约定,史书上一字未提,只是在姬无忌第一次以吴王的身份出现在众臣面前时,那些跟着桓公一路血雨腥风杀出来的老将旧臣们纷纷表示拥戴新君。&1t;/p>

        有了这些人的支持,姬无忌的地位日益稳固,可楚国此时偏偏翻出桓公当年越楚伐雍的旧事来。孤军穿越楚国国境,桓公此举不可不谓大胆,也正是这样的敢为天下人之不敢为,才震慑了雍国,也震慑了天下。所以桓公在时,楚国根本不敢对吴国追究此事。&1t;/p>

        待桓公薨逝,往日那些得力的老将旧臣先后也去了几个,楚国趁机要挟吴国,明目张胆地要姬无忌割边郡五城给楚国,不然便要兴兵伐吴。&1t;/p>

        楚国这般无耻行径,姬无忌虽然恨之入骨,但量识吴国当前境遇,也实在不敢跟楚国一战。&1t;/p>

        姬无忌在朝上说起有意割绍邑、山阳、荆门、越亭、潼郡五城给楚国,当时吴国上下血气尚存,朝堂上几乎是一边倒地支持与楚国开战,姬亮此语一出,满朝哗然,当年跟着桓公浴血奋战的老臣旧部们更是绝食的绝食,痛骂的痛骂,哭太庙的哭太庙。与姬无忌一个想法的只有当时还是五大夫的费文通。&1t;/p>

        那些老臣们不敢把姬无忌骂得太过,便拿费文通撒气,一时间什么难听的话都砸到他头上。费文通出身庶民,一向小心谨慎不予人交恶,此时不惜得罪所有人更不惜背上一个卖国佞臣的名声也要支持姬无忌割地。他不是那些高高在上衣食无忧的权贵,他也曾流离落魄,饥寒交迫。若不是姬无忌路过,只怕他费文通此时早已与那些遍地的饿殍一般烂在泥土里。他知道桓公后期几场天灾,几乎让吴国没有多余的粮食来支撑庞大的军粮消耗。纵使拼着吴国上下不吃不喝,也不过能支撑吴国大军一时。但是之后呢?后续无力则吴国必败!&1t;/p>

        可是谁会听他的话呢?&1t;/p>

        姬无忌之前的先王是桓公啊,那些光辉岁月的尾巴还时不时地如流星一般扫过吴国人的记忆。现在桓公升了天,化成了神祇,会永生永世,万岁万年地庇佑着吴国,庇佑着吴人。他们不信自己会败,更不信当年那个让桓公孤军穿越而不敢与之交兵的楚国能够胜过吴国。&1t;/p>

        所以屈子佾注《吴语》到这一段时说:“古今皆以桓公为吴国兴盛之始,然穷兵黩武,国之困极也。世以为文王庸弱,而史载言行,韬略极深矣。吴至昭武,大盛。”&1t;/p>

        但那时的姬无忌与费文通四面楚歌,举步维艰,根本料不到他们即将迎来的是怎样一个盛世。只能在这样艰难的江山棋局中,落下一个一个至关重要的子。&1t;/p>

        吴王寝宫的灯火彻夜不息,姬无忌让人拦下了那些进谏的老臣,只与费文通在殿内商议,连往常最亲近的中大夫6棠都拒之门外。&1t;/p>

        天将明时,费文通才从姬无忌的寝殿出来,抬眼就看见6棠站在廊下面无表情地看着他。&1t;/p>

        6棠性情刚烈,对姬无忌割地一事一直激烈反对,姬无忌不愿与他争辩,所以多次避而不见。&1t;/p>

        只是费文通觉得,姬无忌对6棠实在过于纵容。&1t;/p>

        6棠行事果决,手段雷厉风行,难免会引起吴国一些朝臣不满。可碍于姬无忌百般回护,且6棠一心一意是要回到桓公以武力征服天下的时代,朝中诸多老将旧臣对他也颇为青睐,所以6棠得罪的权贵们也不敢真的把6棠如何。&1t;/p>

        可因为割地一事,6棠仗着以往姬无忌的纵容,非要姬无忌下诏与楚国一战,甚至不惜拉拢桓公时期的老臣旧部逼迫姬无忌。&1t;/p>

        但姬无忌偏偏寸步不让,一面让费文通与各郡县计划部署,一面与老臣们周旋,偏偏对6棠不闻不问。&1t;/p>

        两人之间的关系急剧恶化,6棠开始以种种出格举动来引起姬无忌注意,但是姬无忌都置之不理。后来6棠也渐渐收敛,沉默,在朝堂上安静地站着,再不一言。&1t;/p>

        所以费文通此时见到6棠,不可谓不惊讶,尤其看起来6棠似乎在殿外站了一夜。&1t;/p>

        费文通回忆到这里,对秦渭阳苦涩一笑:“你看,来来去去几十年,却都是这些事情,演了一遍又一遍。”他叹了声,又说道:“我那时对他,也生出几分兔死狐悲的感慨来。他曾经是那样得先王器重,朝堂之上,无人敢掖其锋——其人风骨,言行举止,跟如今的上大夫十分相像。”&1t;/p>

        秦渭阳道:“我听阿父偶然提起过此事,说6棠后来遭先王厌弃,被罢黜了。”&1t;/p>

        费文通点点头:“那是后来了,那个时候,先王明面上不说,私下却很关心他。”&1t;/p>

        秦渭阳略略垂了眼,问道:“那后来,又是怎样呢?”&1t;/p>

        “后来啊……”费文通抖抖衣裳,起身站在门边,雨丝风片簌簌吹来,院中已是落红满径。费文通扶着门看了一阵,才说:“骤然来了一场风雨,就什么也没剩下了。那时以为从东窗事到尘埃落定,是很长很长的时间,现在回忆起来,也不过是顷刻之间就轰然坍塌。雷霆震震,惊心动魄。”&1t;/p>

        秦渭阳抬眼望过去,费文通潇然立在风中,一双眼佛避过了岁月的洗练,还是当年清朗有神的样子。他微微仰起头,望着一方浮云涌动的晦暗天穹,对秦渭阳说:“那时候他们都信桓公在天上庇佑着他们,6棠也多次这样说,可我不信。甚至我知道连6棠自己也是不信的,他这样说,无非是让他们信。6棠总是觉得世间人皆在他股掌中,他能算计整个天下——他的确智计无双,”费文通没有回头,却又是在对秦渭阳说话:“大约你也知道,桓公入殓当晚,先王去拜见了当年的老臣旧部。”&1t;/p>

        秦渭阳点点头。&1t;/p>

        费文通道:“是6棠陪着去的。”&1t;/p>

        秦渭阳心思敏捷,当下就明白了姬无忌为何这样纵容6棠。6棠也算拥立有功,且这样骄狂的性子,就算他日有了异心,君王授意之下,抓他把柄的人自然多。&1t;/p>

        秦渭阳心中一凛,突然就想到了郭益谦身上,这两人实在太像。&1t;/p>

        却听费文通又道:“边郡五城终于还是割给了楚国。那时候真是风雨飘摇,稍有不慎,吴国就会分崩离析,被周围诸侯国瓜分殆尽。那段时间先王与我四处周旋,好不容易拉拢了一些世族,可是6棠竟然纠集了桓公时期的那帮老臣几乎是拿出了逼宫的架势进谏先王进攻楚国!”&1t;/p>

        秦渭阳眉头一皱,问道:“为何那6棠这样不知好歹?就不怕遭了先王忌讳?”&1t;/p>

        费文通轻声哼笑道:“忌讳?6棠连自己的命都不在乎,何必要管先王的忌讳,不过一死罢了。”他敛了笑意,正色说道:“当时吴国真是命悬一线——这些旧部当时手上还有军权,一旦乱起来,只怕这吴王便要换个人来做了。我眼见着情势不妙,即可出宫寻了秣城司马来,将那些老臣都困在宫中,逼迫他们交出了兵权。”&1t;/p>

        费文通说得这样云淡风轻,秦渭阳却听得揪心,若是姬亮遇到了这样的困境,他敢不敢有他老师这样的果决?&1t;/p>

        “许是先王不想落得一个苛待旧臣刻薄寡恩的名头,还是拿了一些铜山盐铁去安抚他们。并且那个时候又真的需要行商买卖来与民富足,所以吴国也就有了后来你所经历的平和安逸。”费文通继续说道:“先王不是不重武,不是不知道割地与楚国是怎样的屈辱。他只是很清楚,他所想要的这些,在他的有生之年都不会看到,但他看不到并不意味着不去这样做,因为吴国总是还在的。吴国还在,割出去的城池就有拿回来的一天,君侯的吴侯也才有重新变成吴王的一天,桓公的问鼎台也才有重现于天下的一天!”&1t;/p>

        秦渭阳却问:“6棠逼宫,为何先王并不杀他,只是罢黜了他,把他逐出秣城?”&1t;/p>

        费文通也不答,只转头盯着秦渭阳:“你当真不明白么?”又颓然道:“如今怎样,当年便是怎样。”&1t;/p>

        秦渭阳闷声道:“那6棠当年是不是也有一块血玉璜,与上大夫那块,一模一样的?”他在吴王内宫休养期间,曾见过姬亮的那块血玉璜,与郭益谦那块似乎是一对。此时听了这段往事,心里更加笃定,只道他二人原是从双方上一辈就纠缠着的情分,我掺在中间,可见是多余的了。&1t;/p>

        费文通哑着声音道:“那玉璜不是件好东西。传说那玉璜是随着一卷简册传下来的,都是些极深的道理。可通晓了这些道理的人,只得隐居深山,传授弟子,不得出山入仕,否则,便是要死于非命。不过这只是传说,我并不知道6棠后来如何了。但现在郭益谦既然来了,既然这玉璜在他身上,想来6棠是不在了。”&1t;/p>

        秦渭阳本想说姬亮也有玉璜,想了想,终于还是咽下了。又问道:“上大夫岂是这6棠的学生?老师怕他出山的目的不纯?甚至跟当年6棠的事有关?”&1t;/p>

        “我也不知道,看他目前的事情,倒也无可挑剔。只是……”费文通神色凝重地望着秦渭阳:“你也说君侯一心只在他身上,倘若任由他这样下去……”&1t;/p>

        秦渭阳沉默良久,道:“老师放心,我知道。”&1t;/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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