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8章 第五章
穿过魔界边境的结界，姜承化去了银发，只穿了一身深蓝色束袖飞肩长袍，简单束起了挽髻。
魔界与人界其实并无多大区别，一样的街市，一样的亭台楼阁。大约是因为常年夏日的原因，魔界开满了紫薇花，只是这里的紫薇树不像人界里那般虬曲，居然像高大的乔木一般挺拔，花朵的颜色更是艳丽而耀眼，甚至一株树上会有好几种颜色，一簇簇、一丛丛，开得热烈而奔放。
街市上往来的魔族有些坦胸露背，身上魔族纹饰闪闪发光，一望便知身份高低，而那些胆小慎微的大多都是些身份低微的魔族，还会有一些灵力低微的妖族混杂在过往人群中。
魔界向来有着比其他五界更为苛刻的等级划分，这虽然能保证上层魔族的团结，但也造成了低等魔族的劣势。而在魔界地盘出现的妖，大多都是被奴役的对象。
姜承在路边茶摊喝着茶汤，街市上悬灯结彩、灯火辉煌。“三日后便是兄长的生辰。”对于姜承而言，借着游历六界这个堂而皇之的理由来见姜熠，竟也不知是喜悦还是悲伤。一想到面对姜熠只能竭力克制心情，姜承只觉得心口一阵生疼。
“今年尊上华诞，小魔君看来又要大办一场了。”茶摊上有几名魔族议论纷纷。
“尊上颁得限制令害我这一年连魔界都没出过，据说尊上主张议和。”
“议和？我魔族居然要议和？尊上未免太软弱了吧？”
“嘘……不要瞎说话，传到小魔君耳朵里，有你们好受的。”一名魔族边做着噤声的手势边说道。
姜承正欲起身离开，一只小妖直直地撞在桌脚上，口吐鲜血在他的脚下晕了过去。那小妖外形看上去像是个五六岁的孩子，衣衫褴褛，头发又脏又乱，身后还有两条长长的蓝色尾羽。
“尚未完全化形啊！”姜承刚想伸手抱她起来，竟有一名魔族还想上前踹上两脚，姜承的灵力弹开了他，让他险些摔倒，他随即恼怒道：“我教训家仆，何时轮到外人插手。”
姜承根本不理会他，抱起小妖检查了伤势，又握住那小妖的手为她疗伤。那魔族更恼了，亮出武器正想出手，就发现浑身被冻了个结实，只剩下头还能勉强转动。
姜承冷冷道：“我买下她了，从此便是我的家仆了。”还随手塞了一枚钱币到那魔族嘴里，便抱着小妖走了。
才走出没几步，殷珣便出现了，他的手下立刻上前接过了姜承手上的小妖。“这还真是让阁主大人见笑了，您看我应该怎么处置……”殷珣满脸堆笑。那魔族一看魔君亲自前来，眼神大骇。
“不必处置了，我只是买了个家仆罢了。”姜承继续向前走去，殷珣做了个请的手势，又对着手下高声说道：“阁主大人的家仆怎可能只值一枚钱币，至少也要身价上千，都喂给他吧！”
魔界灵力最鼎盛的地方叫灵川，顾名思义，这条河里流动的都是灵力，且与魔族与生俱来的魔火一样，皆为赤红色。灵川的源头在魔界最高的山——瀛山上，魔族的宫殿便是依瀛山而建，称岳瀛宫。宫殿的风格样式与人界相似，色调为玄色和殷红色相搭配，看上去庄严肃穆，压迫感十足。
进了宫殿，姜承向殷珣略一颔首道：“刚才劳烦魔君亲自迎接了。”
“好弟弟，你做了阁主，当真是和以前完全不同了。”
姜承看了殷珣一眼正欲开口，殷珣抢先说道：“我家尊上现下并不在魔界，快的话今晚回来，慢得话怕是还需三、五日。阁主马不停蹄地寻访百家已大半年，倒不如趁此机会在我岳瀛宫好好歇息歇息。”
“既是如此，歇息就不必了，绍雍改日再来。”
“阁主这么急着走吗？我魔界风光虽不比人界，但也别有风情，阁主当真不愿留下好好欣赏吗？”
“不必了。”姜承转身欲走。
“我魔界还有一些故人，阁主也不愿见吗？”
“魔君说话何必故弄玄虚。”姜承顿了顿脚步。
“姜绍雍，父亲你可愿见？”殷珣的语气正经了起来。
姜承转过身，凤眼圆睁，“你说什么？”
飞鸿殿乃是历代魔尊的住所，殿外设置了结界，走到殿内姜承才感应到一种熟悉的灵力。
“承儿！”
这个声音的出现让姜承几乎不能相信自己的耳朵。“父亲！”姜承的眼眶湿润了。
那人快步地向他走来，紧紧地拥抱了他，“承儿，都长这么大了，都长这么大了！”
“父亲！真……真的是您！”姜承的泪水滚落了下来。
父亲以烈焰之躯抵挡追兵的画面一直是姜承的梦魇，他从没有想过能再见一次父亲、能再拥抱一次父亲的感觉竟是这样的好，哪怕姜承已经发现眼前这个父亲竟是用咒术复活的。
理智让姜承放开了拥抱父亲的手，踉跄着后退了一步，眼神里有难以置信、有不解、有愤怒，然而更多的是悲伤。“所以这就是魔族需要拉拢李元皓的原因？父亲，你可知逆天而为的后果？兄长呢？兄长知道吗？他如何能接受？”
姜寰暗红色的眼眸里同样充满了悲伤。“承儿，你听我说，那日殷怡赶来救了我，只是我元灵尽碎已经醒不过来了。于是这十几年她一直在想尽办法重塑我的元灵，再后来，她用了舍身咒……”
“舍身咒……父亲，你可知万魔反噬只会让你一年更比一年痛苦？”
姜寰默默地拉开胸前的衣衫，那胸前密布的细碎伤痕不禁让姜承咬紧了牙关，他不由自主地颤抖起来。
“承儿，我当然知道逆天而为的代价，可是有一件事，我必须要去找出真相。何况、何况能再看一眼孩子们长大的样子，能看到你们今日的风采，这点反噬又算什么？你可知你有多像你的母亲，看到你就好像看到她一样。”
“父亲！”姜承泪流满面，他再一次拥抱了姜寰。尽管姜寰不是他的生父，可是姜寰对他的爱护和疼惜绝不比对自己的亲儿子要少。
站在姜承眼前的姜寰，样貌仍和十五年前一样。姜承的心里充满着矛盾，明知道是错的却又感觉很满足。“父亲，让我为你净化反噬，至少可以舒服一些。”姜寰点了点头。纯净柔和的灵力在他的身上流淌，姜寰宽慰地笑了。
“父亲想要弄清楚的真相是什么？”。
姜寰的眼神黯然了：“是关于你母亲的。我遇到容儿时，她已有了你。我爱她，也愿将你视为己出。但你三岁生辰那一日她却突然消失了，在那之后我寻遍天下也再没有找到她。”
姜承沉默了，一直以来他并不愿提起母亲，因为提到她便等于承认自己是个连生父是谁都不知道的弃儿。
“可是现在，我见到了这个。”姜寰摊开掌心，一颗银色的灵魂石在他的手上闪烁着光芒。姜承惊讶地微微张开了嘴，那灵魂石中的元灵和他身上的一脉相承。“这是从何处得来的？”
“是老阁主在羽化前交给熠儿的。”
“师父？”
姜寰看着姜承的眼睛说道：“承儿，你可有想过你的师父到底是谁？”
“师父是谁？”姜承的确从未想过这个问题。世人都只知老阁主是曾封了上神的，他开创了金光阁，最终与天帝分道扬镳，带领仙门数百年。可是他到底是谁？仙门里竟没有人知道，甚至也没有人知道老阁主的真实年龄，至于他开创金光阁之前的事更是无人知晓。
“与上一个三千年相比，师父的羽化更为提前了。”姜承觉得这应该是因为平山之事让他损耗了过多心神所致，“终究都是我的错。”姜承站在偏殿的庭院里静思，夜空上的一轮圆月照亮了庭院。
魔界夜空的月亮没有月相的变化，始终是一轮圆月。庭院池塘里的睡莲也是不常见的火红色和蓝紫色，开放的时间也与人界不同，是夜间盛放的。
“今日姜熠未亲自迎接阁主大驾，还请阁主海涵。”姜熠走进了庭院说道。
姜承仍背着身淡淡地说道：“兄长何必如此客套。”
姜熠沉默了一下才问道：“你已见过父亲了？”
姜承默然地点了一下头似不愿再说话。姜熠看着那银发称在深蓝色的服饰上显得格外醒目，脸上表情微变，“明日商议正事，你早些休息。”说罢便离开了。
姜承看着池中睡莲借着晚风在水面上漾起了微痕，只觉得这夏日的晚风让人燥郁。
翌日，姜承早早地到了大殿，而姜熠也已在正殿迎接了。今日的姜熠身着玄色广袖长袍配以红色火焰纹滚边，暗红色的头发用一支玄色冠笄束起了挽髻，显得十分华贵大气。
“适才听闻阁主昨日来的路上出了点小插曲，实在是我管束不利，还望阁主海涵。”
姜承只是直视着姜熠，并不说话。
“阁主买的家仆已经醒了，可需要我遣人将她先行送回南山？”
“这又是什么把戏？为何要装作兄长？”姜承的喉结滚动了一下，眼神中涌上了一些恼怒。
“呵……果然一秒都藏不住，我和大哥真的就那么不像吗？”
“兄长呢？”姜承的声音愈发气恼。
殷珣忙走下主位说道：“虽然这个馊主意是我想的，但是要瞒着你的人不是我。我知道瞒不住，你不是一进岳瀛宫就发现不对劲了。”
的确，昨日姜承一进岳瀛宫就感应到了姜熠的灵力微弱，但是殷珣说姜熠不在魔界，再加上父亲的事让他一时心乱便并未细想。昨晚庭院里的人也不是姜熠，姜承本以为是殷珣做的无聊事，但现在看来并非这么简单。
“回答我！兄长呢？”姜承怒目相视。
“绍雍。”姜熠身着便服出现在了殿内，看起来与往日无异，但姜承感应到姜熠似经历了一场激战以至于灵力大损。
姜承闪现到姜熠的面前，不由分说地握住了他的手，“兄长怎会受如此重伤？让绍雍为兄长……”
姜熠蹙着眉头用力抽回了手打断了他的话：“你我虽是兄弟，但今时不同往日，还请阁主注意分寸。我的伤并无大碍，不劳阁主费心。”
谁知姜承立刻向前一步再次握住他的手腕，急急地说道：“兄长受的伤极难自行恢复，请让绍雍为兄长疗伤。”姜承语气诚恳且不容拒绝，姜熠觉得自己若再说些什么便显得矫情了，于是也不再说话。
殷珣看着二人似笑非笑道：“你们确定要在这大殿疗伤吗？”
姜承这才发现自己全然忘了形，他看了姜熠一眼，四目相对的一瞬，姜熠想开口说些什么却没说出口，只是微微转了头。
姜承放下他的手，沉声道：“请兄长先行回飞鸿殿，绍雍稍后便去为兄长疗伤。”
看到姜熠走出大殿，姜承眼神锐利地看向殷珣问道：“兄长身上的伤带着鬼族的痕迹，让兄长受此重伤的是谁？”
“你不要问我，我什么都不知道。大哥说要一个人去鬼界，回来就这样了。”殷珣连忙摆手道。
“何时？”姜承盯着殷珣，“何时的事？”
“大概是人界刚过完新年的样子。”
姜承一边忖度一边走向姜熠的房间，他整理了一下情绪才敲了敲门。“进来吧。”姜承深吸了一口气轻轻推开了门。
两人席地对坐，姜承闭上眼睛再次握住姜熠的手腕。刚才在大殿上他一心只想为姜熠疗伤并未多想，此时感受到姜熠身体的温度，手指竟僵硬了起来。
两人的沉默让空气都凝固了。姜承很想问姜熠为何只身去了鬼界还受了如此重的伤，很想问是谁伤了他。可是他觉得姜熠什么都不会说。姜承的心里充满了懊恼与纠结，明明自己远离他是为了保护他，可是现在他连姜熠什么时候受的伤、如何受的伤，谁伤了他都完全不知。“这算什么保护？那我忍受着煎熬去远离兄长又有何意义？”
而姜熠只是默然地坐着，他觉得就像有温和的水从姜承的掌心缓缓流向自己一般，他感觉到自己的灵力正在不断地充盈起来。南山一别，姜承无论是气质和样貌都看起来更显成熟了，甚至有一种老成持重之感。可是他无法想象一个人到底要背负怎样的秘密才会让眼神看起来那样苍凉甚至是悲怆。
“我已经感觉好多了，多谢。”
“那绍雍就先告辞了。”姜承松开了手，他觉得自己一刻都不能再多待，他起身快步走到门前正欲打开房门。姜熠开口喊道：“绍雍。”姜承的手僵在了门上。“父亲的事……”
姜承既未转身也未回头，只是低声说道：“我本想劝父亲与我同去南山，这样我便可以为他日日净化反噬，可我知道父亲不会去。我会在这里建一座净化的道场，兄长也可以在里面疗伤。”
“绍雍，我不是故意瞒你，只是我也……”姜熠站了起来。
“兄长不必解释，兄长说得对，今时不同往日，今日是绍雍乱了分寸，请兄长见谅。”姜承打开房门径直走了出去立刻回了住处。他觉得自己在姜熠面前的伪装就快要演不下去了，他摩挲着刚才握住姜熠的手闭上了眼睛，努力地说服自己决不能有一丝动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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