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章 第18章
京中达贵家里最不缺的就是到处风流的纨绔子弟，镇国侯府尤是个中翘楚，老侯爷荒唐了一辈子，几个儿子也不遑多让，他们府的四老爷也是风流榜上的常客。
别人家或者会忌惮善国公府，独他家从来都肆无忌惮，一则本身就有圣人的有意扶持，二则又有徐妃在背后撑腰，算得上当朝最强新贵，便是有些王爷家尚且要让他家三分。
五老爷这次算是踢到了铁板。
等到原妈妈把事情原委详说了一番，十二娘子这才知道，五老爷到底出的什么事。
五老爷虽喜风流，却鲜少会留宿在外，这回不知怎地，在外头吃花酒竟然一夜未归，还闹出了和镇国侯府四老爷抢女人的事，带去的小厮都打了起来，惊动了官差。
要命是这两人抢的这女人不是什么花楼的妓子，而是五老爷偷偷养在外面的外室。
更要命的是五老爷为了这个外室拿板砖砸破了镇国侯府四老爷的脑袋。
这下镇国侯府的四老爷岂能罢休，直接一纸诉状告到了衙门。
十二娘子听的一阵无语。
本朝虽无明令禁止官员养外室，但也从不鼓励，一旦发现有官员私养外室，基本上仕途算是走到头了，严重的甚至会官降三级，罚俸若干。
殴打皇亲国戚更是落人话柄，圣人若是心情好，或有斡旋余地，毕竟刑不上大夫，善国公府也是权贵门第。
问题是，镇国侯府有徐妃这个靠山，圣人的心情好不好就两说了。
只要镇国侯府四老爷不松口，估计五老爷少不了要吃些罪。
长辈私德有亏，十二娘子身为晚辈，在老夫人面前也不好多说什么，只好装作吃茶压了压惊。
老夫人等十二娘子消化了五老爷的事，又问：“你九姐姐的事，你也听说了？”
十二娘子眨了眨眼：“和祖父回来时在门口知道的。”
“去看过了？”
“今日的情况不合适，我让青鸾走了一趟，改日我再去。”
老夫人人老成精，内里门道一看就清，赞许的点了点头：“你做的对，是不合适。只是你母亲……哎，你母亲要是有你一半拎得清，我也不用操心了。”
大夫人夸张的做法显然老夫人也听闻了。
十二娘子没有接话。
“你五叔他们的事，暂且有你父亲，说给你是让你心中有数，你知道是怎么个情况就好，多的就不说了。”老夫人沉默了片刻，似乎在做什么决定，少顷，缓缓开了口。
“阿宁知道。”十二娘子点了点头。
“再一个，”老夫人顿了一下，“阿宁，你和祖母说说，你们几个院子的事，你是怎么看的？”
十二娘子手上吃茶的动作一停，抬头看了眼老夫人，微有讶然。
“祖母？”
整个国公府的人都知道自从当年大哥儿出事后，老夫人轻易不会过问长房的事，上一次过问还是沈姨娘动歪心思想要害留姐儿的时候。
“你是个聪明的孩子，你知道祖母有祖母的难处，”老夫人神色微黯，“但祖母也不是铁石心肠，府里长久这样下去，不是吉兆啊。”
老太爷表露出的失望对老夫人是个很大的打击，也让她重新深思了一些事。
她是有私心，但她更不想因为自己的私心而毁了整个国公府。
那不是她想要的。
老夫人见十二娘子迟迟不开口，又道：“好孩子，你祖父成日里夸你，说你是个有见地的，祖母也想听听你的想法。”
十二娘子看着老夫人良久，久到原妈妈和天香都要急躁起来，才缓缓说：“有一句话说的很对，‘这样大族人家，若从外头杀来，一时是杀不死的’。”
老夫人目不转睛地盯着她。
哪怕是上一世，十二娘子都没想起这句话来，直到王府团灭，她成了天下人的笑话，她才幡然记起，她曾生活过的时代，上下五千年，老祖宗们什么没经历过，一代传一代，早就在周而复始的悲欢离合中，把一切该总结不该总结的全都总结完了。
“百足之虫，死而不僵。”
“‘必须先从家里自杀自灭起来，才能一败涂地’。”
老夫人瞪直了眼睛，脸色瞬间一片灰白，如遭雷击。
十二娘子带着替换红鸾竹露来接她的夕微和荷风，又去昭阳院看过了留姐儿，这才回了齐物院。
红鸾和竹露已经处理好了脑门上的磕伤，心情忐忑的守在门口。
“娘子回来了！”
两人远远的看见十二娘子三人就快步迎了上去，又紧紧跟在三人后头回了院子。
十二娘子很快换了一身练功服，在小院子里慢慢做起舒展运动。
“怎么了？你们这么晚回来，是不是又出什么事了？”
红鸾抱着披风，和夕微在一旁伺候着。
她一扭头发现夕微的表情不太对，夕微看着十二娘子的眼神里隐隐透着几分担忧。
出什么事了？
可是看十二娘子一如平常，一点异样都没有。
夕微轻轻摇了摇头，什么也没说。
红鸾有心想继续追问，又怕十二娘子听见了怪罪，她今天胆子给吓小了，什么话也不敢多说。
另一边，正在内室铺床薰香收拾衣物饰品的竹露也问了荷风同样的问题。
“你和夕微去接娘子回来后怎么都怪怪的？是不是出事了？”
荷风往外头看了看，小声跟竹露咬耳朵说了句话。
竹露立刻惊讶的看着同伴，低呼：“老夫人昏厥了？”
“嘘！”荷风大急，连忙示意让竹露不要声张，“府里这两天不平静，福寿院那边不让提，对外只说老夫人心疾复发。”
“对内呢？”竹露悄声问。
“贺太医进去给老夫人看诊的时候，香茹几个在院子里说悄悄话，你知道我耳朵好，我听她们说老夫人好像不是心疾复发，是给咱们娘子吓的。”荷风一脸复杂。
“啊这……”竹露也被吓住了。
十二娘子也太大胆了！
大老爷陪老太爷用了晚膳后，回到了颐华院。
进到内堂，大夫人屏退了左右丫鬟，把十二娘子和她说的话同大老爷讲了一遍。
大老爷本也为此事犯愁，凝神听完后琢磨了一下，顿时眉头舒展，轻点桌面道：“好一着顺水推舟，是个省心省力的法子。她才这个年纪就能想出这种对策，也不枉老爷子对她另眼相看。”
大夫人听出有异，问道：“怎么？”
大老爷顿了顿，看向大夫人，神情平静中隐隐带着动容道：“应该是十二娘和老爷子说了什么，你知道老爷子方才把我叫去，和我说了什么？”
大夫人心提了起来，追问道：“说了什么？”
大老爷声音隐隐有些控制不住的激动，意有所指的低声道：“老爷子决定要出手保咱们留姐儿了！”
大夫人蓦地站了起来，手上的帕子掉在了桌子上，一脸的不敢置信，然后又惊愕着缓缓坐了下来，神情激动，半晌闭目双瞳仍在颤抖，双手合什喃喃叨念。
“阿弥陀佛，老天爷，终于、终于改主意了，我的留姐儿，终于……终于……”说完眼角竟滑落了两行泪来。
大老爷也是百感交集，轻喃：“是啊，终于……”
但还没等大老爷大夫人感慨完，外头大丫鬟苍君在内堂外回禀，说老夫人心疾复发昏厥了。
夫妻俩面面相觑。
大老爷忙急声问：“请大夫了吗？”
苍君回道：“说是请贺太医看过了，开了药方，说要将养些时日。”
“我们过去看看，才好放心。”
“正是。”
大夫人唤人进来替二人更了衣裳，和大老爷一起前往福寿院去看老夫人。
八娘子和十娘子也得到了风声，结伴去颐华院，没看见大老爷大夫人，又去了一趟福寿院。
香茹出来劝了几句，把两人劝回去了。
老夫人这会儿需要静养，除了老太爷谁都不见，子孙们的心意都被拦在了院门外。
连大老爷几兄弟都没见到老夫人。
老太爷听天香说完来龙去脉，本想把十二娘子叫过来训一顿，胆子也太大了，这种话都敢对老夫人说，也不怕出事。
但坐在床边，看着用过药后，躺在床上，在睡梦中都不安稳的老夫人，老太爷又想了想，抬手让原妈妈等人都退出去，并严令原妈妈和天香不得把十二娘子说的话传出去。
“必须先从家里自杀自灭……”
老太爷颇为欣慰，又自嘲的笑笑。
知易行难。
他们这样的人家谁不知道几句类似的话。
可是啊，站在高处太久了，哪怕什么道理都懂，哪怕已经时刻提醒自己要堤防警惕自大之心，不能重蹈史书上历朝历代高门权贵一夕覆灭的覆辙，可真轮到自己时，才知道一代代要一直做到这一点有多难。
因为像他们这样的人家已经走到了一个权贵世家的巅峰，子孙出生就在国公府，骨血里难免会生出骄傲，谁都学过史书上的事，谁都又觉得不会发生在自己身上。
子孙们过的越是享受，越是不可能有危机感。
躺在床上的老夫人亦是如此。
她也没做什么，只是偏疼自己想要偏疼的儿子，国公府不缺权势不缺钱财，小儿子也只是风流了些，又不是十恶不赦杀人放火，有什么要紧？
她从来没想过，只是因为她的偏疼宠溺放纵，就能给国公府埋下祸根。
要知道，国公府当年给老夫人下聘时，看中的也是老夫人聪明能干，心有成算，是持家掌家的一把好手。
老夫人一直都是京中贵妇人中的佼佼者。
谁能保证自己永远没有私心，每时每刻都不犯错呢？
哪怕神仙也做不到。
难啊。
太难了。
——
※本章引用的话源自清代学者曹雪芹所著《红楼梦》中贾探春之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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