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回
俞行歌的态度尚在萧倾城的意料之中, 毕竟她们从江南走到了这里, 怎会轻易放弃，便说，“你可能不清楚, 乌孙国对我大梁心怀恶意, 局势目前不稳定，民间的贸易必然会受到影响, 你们这一去, 性命攸关，风险实在太大了。”
“.....不稳定？怎么个不稳定法？”俞行歌反问。想想萧倾城这样守在边境上的人多半是知道些内情的, 所以是要劝他么？“总不至于乌孙大梁两国邦交下的友好盛世就是一张皮吧？”
“即便如今还不是，也快到那一步了。”萧倾城道，“怕就怕猝不及防出现变故，到时候大梁在乌孙的商客就会遭殃。”
“不能够吧？打我朝开国以来, 往西域的贸易之路就荣盛不衰，”俞行歌手支着脑门, 认真跟萧倾城分析，“通商往来既能富裕国体，又能开化愚民，这是利民旺国的好事儿啊，上至国家, 下至老百姓，都从中获利，乌孙国主脑子被驴踢了？为什么要遏制呢？”
萧倾城没想过以钱为本的商客老俞能说出这样的话来, 感觉她看问题的高度和层面与旁人不同，一时不知道怎么应答，又听他继续说道，“当然了，就我个人经验来讲，这世间三百六十行，干哪一行没风险？我去过很多地方，最远是四年前下西洋，花了两年时间才回到中原。一路上那叫一个腥风血雨惊涛骇浪，差点喂了鲨鱼不说，好不容易靠岸，到达的第一个岛屿，就赶上岛上的贵族帮派为夺权争斗厮杀。哎哟！你不知道我们一帮外乡人.....，不说这个了，反正不堪回首。......可是现在想想那些年我路过的风景和见过的世面，还是觉得很值啊。”
萧倾城：“......”难以置信，这个让人愉快的老俞，居然有这么丰富的经历，她都有点好奇了，俞行歌你究竟是怎么活着回来的？
“倾城，你....为什么不说话？”俞行歌开启了话匣子，想跟她说说自己遇到的那些惊心动魄的见闻，可是萧倾城一言不发，就觉得自己说错了什么，急了，“我.....，你可别笑话我，我真的是这么想的！真的.....，我觉得吧，....有生之年，人的心有多大，路就能走多远！”
萧倾城垂眸不语，发觉自己竟找不出一个合适的理由来说服她。如果不能靠的特别近，她本是看不清楚老俞的，可就在这个瞬间，她似乎觉得老俞的内心连同她模糊的身影都是丰富多彩的。
“哦哦！我知道了！”俞行歌似乎明白了什么，“是不是路引很难办？办路引这件事情会给你和你朋友添很大的麻烦？”
萧倾城道，“.....不是。”办路引不麻烦，只是......老俞身经百战，但外出行商的运气不会一直都这么好吧？
“倾城，你不说肯定是因为路引不好办吧？这件事情就别琢磨啦。”俞行歌左思右想，萧倾城说不出口的，八成就是这个。你看她斯斯文文，想来也只是赤蛟龙帐下的文书或者幕僚，权利恐怕还不如卫所的参将呢。如果有困难，他是绝对不会让她和她的朋友这么为难的。“你放心吧，我要真想出关，有的是办法！”
萧倾城：“.......真的？”
俞行歌眨眨眼，虽然萧倾城未必能看得见，“当然！我是谁啊，走遍天下的老江湖嘛！”
萧倾城笑了，从来没人在她的眼皮子底下溜出去。
俞行歌连番赞叹，倾城的眼睛里藏了无数的星辉，你明知道她看不清楚，但凡对视，就没有不心动的时候。在没遇到她之前，西域之行就是他心之所向，在遇到她之后，他更在意的，是想让她早日清楚余症，再无后顾之忧。只不过找药材这件事情并没有十足的把握，他不能堂而皇之的说出来，免得让人将期望变成失望。
总之，哈密城势在必行。谁都别想拦着他。
两人出了面馆往回走，风沙已经停了，蒙尘中的太阳逐渐清晰，红彤彤的，又大又圆，在雁群飞过之时伴着孤烟慢慢地掉进了远方一望无际的沙海里。
天气很快放晴，晚霞铺天盖地地蔓延，金色的余晖中，路边的红柳绿草黄花，就变得格外鲜活生动。俞行歌心情大好，随手去碰触那些花儿，却扑了个空。
俞行歌一开始没多想，等第二次伸手，那些黄花虚无缥缈，直接从他的手中穿了过去，无形无影无色无味。
“.....？”
“......！”
他盯着自己颤抖的双手，这不是幻觉，这绝对不是幻觉！虽然，那一棵棵红柳还在，脚下的路踏踏实实的，身边的萧倾城也是清清楚楚的，可是那些黄花，却没入了虚境。
那不止是虚幻，那是希望的曙光啊啊啊啊啊啊！
话痨老俞半天没动静，身旁的萧倾城倒不习惯了，“你怎么了？”
“哦.....，那些花儿.....，那些花儿....”俞行歌拼命压制着自己激动的心情，“很.....很好看！”
“你觉得好看？”萧倾城顺着老俞的方向望过去，隐约可见黄黄的一簇，便摘了下来，递给他，“给你。”
这回的黄花不是虚幻，而是真实的。
她竟然给他送花？萧美人在不知他真实性别的情况下，不止动了心，还给他送花！俞行歌兴奋指数节节攀升，就差当场表演一个反复去世，“这....这......！”
“好看就拿着，”萧倾城唇角微扬，老俞真是越来越有意思了，一把野生的小黄花而已，沙漠里遍地都是啊。
“好....好。”她送了花，那是不是意味着他也得表示一下？可送什么给她好呢？俞行歌毫无准备，索性将脖子上戴的一条鱼骨项链取下来递给萧倾城，“倾城，礼尚往来，这个你拿着！”
“这是什么？”萧倾城接过来，放到眼前仔细看，一块非常完整的鱼骨架，用红绳穿着，绳子还浸着俞行歌脖颈里的温度。
“其实就是个小玩意儿，但咱这儿地方可没有，你随便戴着玩。这是当年出海的时候，在某个小岛上换的。拇指大小的鱼，忘了叫什么名字，骨头白净光滑，有点像玉。你别看这么点东西不起眼，到晚上可是会发光的，哈哈哈。”
“真的吗？那我回去试试。”萧倾城笑道，“多谢。”
俞行歌嘿嘿笑：客气啥，只要我有的，以后统统给你！
到分叉路口，两人道别，俞行歌不肯离开，说什么都要送萧倾城回家。理由很简单，天色晚了，她一个孤零零的，要是再碰到痞子混混怎么办？既然拜了把子，说保护她那就是言出必行。
老俞这么热心，又这么真诚，只好由着她送回来，到家门口再次跟她道别，萧倾城就说，“路引的事情明天就可以办妥，到时候我托人给你带过来。”
“真的？”俞行歌欣喜，转而又道，“不会给你添麻烦？”
“举手之劳。”萧倾城道，“你们自己注意安全就好。”
“.....姐妹呀！”俞行歌激动的拍拍萧倾城的肩膀，“我此生能认识你，何其有幸！”
萧倾城笑着摇摇头，老俞呀，此去凶险啊！
是夜，萧倾城带着老墨出其不意回到了巡防营，再度召集诸将领。几个心腹面带疑惑躬身迎接，以为出了什么突发事件，却见大都督稳坐大帐中央，不见烛火，倒是她掌心里握着一块莫名其妙的东西，泛着莹莹的光。
“掌灯。”
“是。”老墨依着萧倾城的吩咐点燃了所有的灯盏。
萧倾城看着眼前糊成一片的心腹兼下属，吩咐道，“通知沙洲及火州府衙，即日为玉门关开放路引，限时三天。流风，俞娘子的那份你亲自督办，再亲自拿去给她们。”
流风挨了顿板子发现事情竟然转圜，顿时蒙圈儿，“大都督，这.....？”
“既然要去，就不能只让她一家去，人多也是伴。”萧倾城道。
众人百思不得其解，萧倾城不做解释，对着谋士周远山说道，“周先生，穆克耶提去漠北认干娘，这会儿已经在回乌孙国的路上了吧。”
周先生答，“是。昨天才出发的。”
萧倾城道，“启动我们早先布防的三十六暗骑，在路上伺机杀了她，绝对不能让她再回到乌孙。”
众人倍感突然，“......？？”
“穆克耶提的几个孩子尚在襁褓之中，所以不成气候。她自己又不识抬举，”萧倾城波澜不惊，徐徐道来，“远不如她的姨母沙依尔汗聪明，听说沙依尔汗对穆克耶提亲近漠北略有微词，既然这样，我们就助她一臂之力。”
“都督的意思是......我们暗中助沙依尔汗上位，”周先生试图分析萧倾城的思路，“那沙依尔汗也不是个善茬，会向大梁示好？能确保边境贸易往来恢复如初？我们之前没接触过，要是沙依尔汗不领情怎么办？”
“那就杀了她。”萧倾城道。“对了，明天从南大营选王校长内部一支精锐乔装成商队，跟着去哈密城，必要时，即可暗中护着大梁商客，又可提前准备，以防生变。”
“大都督，”周先生又问，“如果不能一击即中，就等于我们向乌孙宣战了。”
“没错。我们进退都有得选。”萧倾城道，“沙依尔汗不配合，杀了她，我们打进哈密城，这地方说来也是个要塞，攥在手里是重保障，也等同于断了达木罗的羽翼。”
“都督，这么大事情，是否向朝廷报备？”副将追魄也是个心思缜密的，别她们在前线卖命，还要被人扯后腿。
“不用。”对萧倾城来说，将在外，军令经常不授。何况朝廷连军饷都迟迟拨不下来，她哪来的心情去请示皇帝？有这功夫，还不如从乌孙国主那儿榨点油水来的快。
“大都督，万一我们攻打哈密，势必会分散兵力，岂不是给了漠北达木罗可乘之机？”周先生忧心忡忡，以左军都督府的实力，可以抗衡漠北，但分不出精力来对付乌孙。
“达木罗这么些天没动静，难道不是在等待时机么？”萧倾城笑道，“你看，现在她的机会来了。”
周先生暗暗吃惊，萧大都督这是在下一盘环环相扣的大棋！这样的布局，一着不慎满盘皆输！一天时间都不到，她竟做出如此大胆的谋划，“大都督，您为何突然有了这样的决定？”
萧倾城摸着掌心里光滑的鱼骨，想着无所畏惧勇往直前的老俞，笑道，“原因不重要。只要确保结果让人满意，就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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