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3章 第 183 章
阿德里安·德·奎因其之十（上）
当传来消息说找到阿米莉亚“一部分”的时候, 是黛博拉离开蓝宝石之国王都的第二天，我正和赛特奥莱尔家的表姐弟在一起，安东尼的表情变得非常难看, 他的第一反应是看向我，然后才是跟着前来汇报的卫兵前去确认情况。
“你看起来并不是很惊讶, 不, 应该说是平静过头了, 我以为你会立刻坐不住跟过去，”爱丽露露攥紧了手中的扇子，她看起来拼命忍耐着焦躁, “如果汇报的情况属实, 这对于我们双方来说都是大事。”
“对于赛特奥莱尔少公爵或许是，”在几日搜寻无果之后, 我早已做好了“最坏情况”的心理准备，阿米莉亚并不是不懂事的孩子，即便一时负气，也不至于一点线索都没留下就人间蒸发，“对于你我来说，可能还有待商榷。”
爱丽露露没有立刻回答, 她直直看着我, 似乎想从我的脸上探究出什么来，过了一会她才开口：“的确, 作为公主和王子，我已出嫁，你被流放, 但是撇开这些来说, 阿米莉亚是我们的妹妹。”
“是吗？”所以“妹妹的死”对我们双方来说都是“大事”吗？我们都知道的, 她说的不是“死”这件事本身，而是之后所带来的外交问题。我站起身，不打算继续和爱丽露露说下去，“我去看看情况。”
“请便，我就不去了。”爱丽露露点了点头，又补充了一句，“我没法接受这种场面。”
我在外面见到了安东尼，他的脸色远不能用“不好看”来形容了，他抿着嘴，脸色铁青，看到我走过去的时候他向我点了点头：“我正想让人去叫你，你过来看一下吧。”说完他向后退开两步，为我让开了路，那里摆了一个开着盖子的长木箱。
我走过去，木箱里摆放了一截胸口、两条手臂、两只手掌、若干手指、一条左腿和一个右脚，剩下的部分是缺失的，切口的地方并没有特别多的血迹，也没有想象中腐烂的腥臭，反而这些部分像是用药物和魔法做了精细的保护。我伸手，轻轻碰了碰她的手掌，甚至还是温热的，这实在有些诡异。
“她的手上，还戴着我们订婚的时候换的戒指。”安东尼如此说道，声音里竟然能听出一丝痛苦。
我看了一眼，的确有一枚银色的戒指，上面镶嵌了淡色的蓝宝石：明明都已经把手指切下来了，但是戒指却没有丢失，为什么？保存这么好的“身体的部分”就好像是为了告诉我们这就是阿米莉亚，我再次伸手稍微调整了一下木箱中手臂的位置，在大臂内侧看到了两枚痣，和阿米莉亚长得分毫不差。
可是依旧有一种奇怪的不和谐感留在了心头，我看向安东尼，示意他借一步说话，他和我两人走到一边，确认身边没有其他人也没有可能有偷听的人之后我才问他：“还找到其他的部分吗？”
安东尼摇了摇头：“没有。”他顿了顿，继续说了下去，“这些，是城郊牧场一个农场主夫人在自家储藏室发现的，然后，马场的小厮早上喂马的时候发现另一些被埋在马厩的稻草堆里。”
“突然出现的。”我用陈述的语气这么说。
“对，突然出现的。”安东尼这次点了点头，他似乎稍微缓过来一些了，脸上稍微回复了一点点血色，“你觉得有什么问题？可能不是阿米莉亚吗？”
“我不知道，”我摇了摇头，“最重要的部分，你明白我的意思，没有找到的话，对于身体属于谁还需要存疑，但是，这么容易让我们找到‘阿米莉亚’就好像希望就此停手一样。所以，就当她是‘阿米莉亚’吧。”尤其是，在我收到黛博拉的消息说自己“误闯”蓝宝石之国的王宫，发现有一个地下暗室之后还差点被追踪之后，“阿米莉亚”突然就出现了，我还没把这件事告诉爱丽露露和安东尼。
“停止大面积搜索，转为私下调查的确可以，但是效率会下降。”安东尼看着我，皱起了眉，“即便是你建议的，我也没法向珍珠之国交待。”
在这点上，安东尼和他的表姐有些相似，我不该对一个联姻的妹夫有过多的要求，他能为阿米莉亚露出那一些的痛心已经非常足够了。
“你担心的事，会由我去说，”虽然其实我并不能说做好了要回国的准备，原本打算是和黛博拉一起去了红宝石之国之后，再考虑回国的事，但是事态发展并不能让我再这么悠哉下去，之前罗曼斯也暗示过珍珠之国内部问题很多，可能想要把北方的战火引向南方，一年过去了虽然似乎并没有特别的动作，可也不能掉以轻心，唯一的问题是，和黛博拉的约定可能要食言了，希望她不会生气，“只要先把大面积的搜查停下来，之后对外的公告，还可以有回旋的余地。”
尤其是，珍珠之国的国王，我的父王，对自己的孩子们，并没有那么多“关心”，其实只要蓝宝石之国给出差不多的价格，别说是生死不明，哪怕是阿米莉亚真的死的，他都不会动一下眉头。
这样的父王，我已经看得够多了，在哥哥们和母亲死去的时候。
安东尼思考了一下，点了点头：“好，我明白了。我去和……”
“不，这件事，先不要告诉她，”我拦住了就打算去告诉爱丽露露的他，“不如说，其他任何人都不要说，知道的人越少越好，所以我希望，你能连王室的人都不要透露。就让他们都以为‘事情已经是这样了’‘我们找到的就是阿米莉亚’就可以了。”
“连王室都不说……”
“毕竟，阿米莉亚最后和你见面的时候人还在王宫，”我深深看了他一眼，“你我都不能保证是不是王宫里的‘谁’做了什么，我觉得不要冒险比较好。”
安东尼有好一会没有说话，最后他抬手按了按自己的眉心：“不，这件事，我要重新好好考虑一下，我现在不能答应你，我不知道……这件事如果需要暗中调查的话，至少得让我父亲赛特奥莱尔公爵知道，我暂时不会和其他人说这些，稍晚些给你答复吧。”
“好。”安东尼意外是一个“好孩子”，作为公爵继承人，他非常信任自己的父亲，这是好事，但是我无法判断公爵本人和王室之间会有怎样的关系。很明显，公爵的决定会影响安东尼的选择。
当天晚上我没有留在爱丽露露的别馆，而是回到了旅馆，一回到房间就看到了明显是黛博拉留下的行李，满满当当几乎塞了半个房间，她到底觉得我怎么能用上这么多东西呢？
第二天早上，安东尼来见我，他邀请我去赛特奥莱尔公爵府共进午餐。于是我第一次见到了赛特奥莱尔公爵本人，他是一个看上去相当温和的中年男性，安东尼和他长得很像，他见到我的时候热情地大踏步上前和我打招呼：“奎因殿下。”
这个称呼我有很久没有听到过了，我也向他致意：“赛特奥莱尔公爵阁下。”
“殿下，请坐。”赛特奥莱尔公爵做了个“请”的姿势，让我在餐桌边就坐，他看了安东尼一眼，安东尼点了点头带着所有的侍从离开了。
看到安东尼离开，我看向在我对面坐下的赛特奥莱尔公爵：“安东尼不和我们一起用餐吗？”
“他有其他的事要做。”赛特奥莱尔公爵笑道，伸手要替我倒酒。
我抬手按住了杯沿：“感谢您的好意，但是我还未成年，不能喝酒。”
“哦，”赛特奥莱尔公爵露出了些微“原来如此”的表情，没有再勉强，“您还没满二十岁吗？我以为您差不多到年纪了，看来是我记错了。”
“您邀请我共进午餐，”我没有再和他讨论我年龄的问题，“是和阿米莉亚的事有关系吗？”
赛特奥莱尔公爵摇了摇头，又点了点头：“来尝尝这些火腿，是我们家厨师的得意之作。”他看向我，把盘子往我这里推了一点，“其他的话，别着急。等吃完再说，吃饭的时候说那些事，影响食欲。”
“您说的是。”赛特奥莱尔家的火腿的确做的非常美味，是腌制的过程中用了什么特殊的香料吗？肉质很好，回口带着一丝甘甜，有那么一瞬间，我有点想问问这种火腿的做法，这应该是黛博拉会喜欢的口味。
“怎么了吗？不合您口味？”赛特奥莱尔公爵似乎是见我停了下来，所以问道，“不喜欢的话我让他们换。”
“不，非常美味。”我说道，“不如说，甚至想问问到底怎么制作的。”
“哈哈哈，您喜欢就好，至于做法我回头让厨房写给您。”赛特奥莱尔公爵爽快地答应了。
这顿午饭基本可以算得上愉快，赛特奥莱尔公爵是一个很不错的聊天对象，不会强行推进某个话题，也很擅长找话题。在随意聊了有半小时之后，他提到他年轻的时候也曾离开蓝宝石之国游历了不少地方：“四处看看是很有必要的，无论是主动还是被动，都是很好的经历，”说道这里他眨了眨眼睛，看向我，“所以我觉得我的侄女外嫁并不是什么坏事，她从小生长在国内，出嫁前去的最远的地方在蓝宝石之国的边境，还是度假。”他又顿了顿，“我那大儿子也是，我想把他扔出去历练下，哎，可是孩子母亲舍不得。”
“可以理解，毕竟一走可能就是好几年，要是万一出了什么状况又鞭长莫及。”我顺着他的话应了一声。
“我觉得不好，”赛特奥莱尔公爵略微摇了摇头，说道，“他自己能做决定的事还要来问我，”他又重复了一遍，“我觉得不好。”
“您毕竟是他的父亲，也是在位公爵。”我并不觉得安东尼这么做有什么“不好”。
“不、不，我懂您的意思，他尊重我，是个好孩子，但是他迟早是要继承我的爵位的，他得有‘下一任公爵’这个自觉，”赛特奥莱尔公爵摆了摆手，似乎是想了想，才拿起一边的杯子抿了一口酒，“您也知道，‘赛特奥莱尔’这个姓氏，和其他的贵族是不一样的。”
“是的，我知道，像‘赛特奥莱尔王’这样信任自己兄弟、有这样胸襟的王是非常少的，”我放下手里的餐具，“大多数王在登基之后要么把自己的兄弟赶走，要么兄弟们自己主动离开，有的甚至不会让自己的兄弟活到成年。”所以如果王室中兄弟多的话基本都会有一场腥风血雨。
“所以我们不能辜负那份信任。”赛特奥莱尔公爵的指腹在酒杯杯沿上来回摩挲，“爱丽露露的母亲，玛莎王后，在生她的时候遇到了一些困难，差点没挺过来，后来她和王一直没有孩子，直到前几年亚摩斯出生。”
在这里，他既没有称呼爱丽露露为殿下，也没有称呼亚摩斯为殿下。
赛特奥莱尔公爵的表情变得严肃的起来：“我听安东尼说，您之前和您的‘搭档’一起在做冒险者？”
“是的。”我点了点头，“得益于现在公会的建设。”
“您觉得，世上有什么偏方能让无法怀孕的女性再次怀孕吗？”赛特奥莱尔公爵的声音并不高，但是我听得很清楚。
“您怀疑亚摩斯殿下不是王妃的孩子。”我姑且用了比较温和的说法。
赛特奥莱尔公爵竖起自己的食指，示意他并不是这个意思，让我不要着急下定论：“我说的是，‘您觉得，世上有什么偏方能让无法怀孕的女性再次怀孕吗？’”
我把赛特奥莱尔公爵这句话在心里再次重复一遍之后，才似乎明白了一些他想表达的意思：“……‘有人’在为王妃调理身体，所以王妃才能恢复。”
赛特奥莱尔公爵这次点了点头：“大概五年
前，王宫里来了一位新的医生。”
我没有接这一句话。
赛特奥莱尔公爵也没有继续说下去，他有些突兀地突然提到了阿米莉亚：“阿米莉亚殿下和您很像。”在这里他反而称呼阿米莉亚为殿下。
“很少有人这么说。”我和阿米莉亚的外表并不相像，她更像她的母亲，我也是，而我们并非同母兄妹。
“眼神很像。”赛特奥莱尔公爵整个人向后靠了一点，似乎是在回忆，“我听说她是您的母亲抚养的，我没有见过佩顿王后，但是一定是位非常优秀的女性。”我刚想开口，他却制止了我，“并不是恭维、也不是场面话，我知道阿米莉亚殿下……的一些看法，对于她的‘遭遇’我感到很抱歉，不过安东尼似乎不愿意放弃，我不会阻止他。”
这句话代表，赛特奥莱尔公爵同意了我的提议，他不会干涉，但是也不会给予帮助。
“感谢您的理解。”这一声感谢发自内心。
午餐结束之后赛特奥莱尔公爵让侍从把之前答应的火腿配方交给了我，他没有送我，而是让安东尼代劳。
“你打算什么时候走。”在离开赛特奥莱尔公爵府之前，安东尼这么问我。
“最快明天，最晚后天，”我回答道，“不需要准备公函，我回王都之后会联系你，如果你有事找我……可以直接去信到佩顿公爵府。”
“我明白了。”安东尼点了点头。
就在这么说完，我准备离开之前一辆马车缓缓停在了赛特奥莱尔公爵府门口。
马车上的纹章属于蓝宝石之国王室，坐在副驾驶座上的侍从从马车上跳下来，打开马车门，而后我看到一个四到五岁左右的幼童在侍从的帮助下从马车上走了下来，他有一头金发，和碧蓝的双眼，他看到安东尼之后立刻扬起了一个可爱的笑容：“安东尼哥哥。”而后他扫了我一眼，“还有……这是你的朋友吗？”
他的笑容很真挚，声音带出的情绪却充满了一种微妙的敌意。
“亚摩斯殿下您怎么来了。”安东尼向那孩子行了一礼，“这位是……”在介绍我的时候，安东尼有一瞬间的犹豫。
“我是阿德里安·德·奎因，初次见面，亚摩斯王太子殿下。”既然已经决定马上要回国，那现在的我并没有隐藏身份的必要，向他略微致意之后我再次转向安东尼，“那我先走了，如果后续还有其他的情况你再联系我。”
说完没再停留，转身离开。
回到旅馆之后，我把行礼重新收拾了一下，有些实在带不走的可能只能留在这里了。去前台结账的时候才知道康拉德和黛博拉离开之前预留了一个月的房费，前台把预留多余的钱退还了给了我。
不知道她回去的路上顺不顺利，让她和康拉德独处……幸好她的未婚夫是那种类型，但是……我竟然有种冲动去追上他们，我到底怎么能让自己喜欢的人和一个喜欢她的人两个人单独走这一路。
可是我还有需要做的事。
在出发前的早晨，我收到了黛博拉寄来的信，她的魔鸦在我的肩膀上跳来跳去，从左肩跳到右肩“嘎嘎”叫着，可能在说话，但是我并看不懂。她告诉我她的梦境，或许她梦到的就是“阿米莉亚”，或许“她”看到的“怪物”就是被阿米莉亚眼中的亚摩斯。
黛博拉的梦是一种预兆吗？还是某种感应？我和她其实都不太清楚这一部分，她经常会做梦，按她本人的说法，也是小时候她小时候最喜欢找我撒娇的时候的说法，和我在一起的时候会睡的更安稳，不会做奇怪的梦。
梦到这样可怕的一幕，她会害怕吗？等我意识到的时候，信纸在我手中已经被攒成了皱巴巴的一团。
关于亚摩斯的“猜想”，我不方便和安东尼说，他看起来和那位殿下关系
不错。但是赛特奥莱尔公爵向我“暗示”了一些关于那位殿下的出生可能并没有那么“单纯。”
那么，或许我可以和爱丽露露稍微谈一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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