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7章 第27章
进小区的时候，恰巧见到邻居家老爷爷推着仍有些病怏怏的老奶奶正在散步。赵木景猛然想起，自己失魂落魄的，竟一直忘了去医院里探病。
老奶奶瞅见她，大老远便笑得眯起了眼睛。赵木景略微抱歉地回以笑容，待走近了些，关切询问，“奶奶好些了吗？”
老太太张了张嘴巴，却只发出来难以辨别的零碎音节。
老爷爷在一旁看了，笑眯眯地抿着嘴，状似幸灾乐祸的样子，“好多了好多了，就是这嘴巴还不大利索！不过也好，省得唠叨。”
话音刚落，他便被自己的老伴斜睨了一眼。缩着脖子冲赵木景眨眨眼睛，完全一副老顽童的模样。
“那真是太好了。”赵木景蹲下身子，与坐在轮椅上的老人平视，“对不起啊奶奶，都没有去医院看你。”
“哪…哪儿的话…啊。医…医院也…不是…不是…”
见她说话吃力，老人于是接过话头，“她是想说，医院也不是什么好地方，小姑娘没病没痛的，还是少去的好。”
老奶奶赞许地点头，慈爱地拍了拍赵木景的手背。
同他们一起上楼，等安顿好老太以后，被老人送着出来。他的眼神里充满了感激，年迈的面容里藏着几分拘谨，“刚我老伴在，我也不敢提那天晚上的事儿，怕她想起来害怕。现在就我俩，我好好谢谢姑娘。真的多亏姑娘，我…唉！我老头子也不会说话，太感谢了！”
赵木景连连摆手，同时担忧道，“您现在一个人照顾得来吗？”
“在医院里倒还好，回家了还真有点吃力。我等问问人，看有没有认识的护工介绍过来帮几天忙的。”
“那我也留意一下，您如果有什么需要的地方，尽管联系我。”
老人不好意思地笑笑，“哎，老头子我不会说什么漂亮话，真的真的谢谢你小姑娘。”
赵木景又是摇了摇头，“您不用这么客气的。”
…
她目送老人回屋，好一个人倚在走廊的墙上，久久不愿回家。
她没有想好该怎么跟陆经觉开口，甚至犹豫着，该不该打掉这个孩子，该不该往自己罪孽深重的灵魂上再增加一条人命。
这一滩尚且微乎其微的血肉，可是生命无法承受之轻。
这是一个孩子呀，属于他，和她的孩子。
赵木景双手捧了肚子，往墙壁上靠了靠头，紧闭起双眼，完全一副溃败的样子。
期待、害怕，以及焦虑，层层强烈的情绪在心上盘旋，使之崩溃。
本能地拨通了江海琴的电话，妄图找到一人分担。
脱口而出的一声妈妈，竟然使她委屈地带上了哭腔。像个好不容易鼓起勇气去讨要糖果的孩子，怯生生地发问，“我是不是很失败啊？”
那头沉默着不言不语，她于是紧赶着又问，“我是不是，让你们很失望啊？”
等待回答的时间里，眼泪控制不住地直往下滑。她拼命捂住嘴巴，尽量不发出声音。
沉默更加剧了心痛，像是有一只无形的手掌抓住了心脏，愈发加重力量，要置她死地。
赵木景呼了口气，极力冷静。宛若行将就木的病者，抑制自己对生命的无限渴望，却不得不卑微地祈求着渺茫的希望，“妈，你能不能…不要…不要不说话啊…”
她压抑地声音越来越低，整个人颤抖起来。
兀的，话筒那头传来焦急的男音，大声地呼唤着她，“小景？小景吗！出什么事了！”
“是爸爸。你怎么了？哪里受伤了吗！你妈妈一接电话就哭…”
赵木景猛的回过神来，重重呼吸以安抚精神，故作轻松道，“我没事爸爸！我就是想你们了。妈可真是个爱哭鬼啊，怎么那么爱哭呀。”
赵志生明显舒了口气，仍心有余悸地责怪道，“别耍嘴皮子！知不知道差点把你老爹吓死。你妈情绪大你还不知道啊，下次有什么事就先给我打，我来给她说。”
“好…”赵木景忍不住哽咽一声，拍了拍仍不住发酸的胸口。
她的父亲，成熟、稳重，永远像这般无条件地宠爱、维护着她的母亲。她的母亲温柔、多情，被一个强有力的臂弯保护，依旧是那个未经世事的天真少女。
她曾有多么希望，可以与他们相同。得一人所爱，执彼人之手。白首不渝，与子偕老。
赵木景自觉再难压制情绪，索性用飞快的语速说话，“爸我这还有点事，先挂了！”
匆匆忙忙地挂断电话，反应过来时，早已无力地滑坐在了地上。她把自己埋进臂弯里，静静捂住了胸口。
她在年少不知事时犯错。却没能得到改正错误的机会。
有些错，终究一错再错。
赵木景的眼里似乎盛满了水，满到怎么也停不下来往外溢出。
残存的意识提醒着她在门口这样不妥。于是颤巍巍地起身，佝偻着身子，一步一步往外挪去。
可蓦地，被人拽住了胳膊。
吓得赵木景浑身蜷缩起来，躲避着脸庞，摇头晃脑地好似癫狂一样。
他的声音倒是如往常一般清润，并没有丝毫担忧的起伏，“怎么了？”
赵木景咬了咬下唇，用另一只手去掐腰肢间的软肉，极力忍住眼泪回答，“我没事。”
急忙止住的情绪就如同急刹车一样，把猛烈的冲击强加在自己的身体上，引来如头晕目眩般的后遗症。
身体渐不受控制地颤抖起来。赵木景抽出来自己的手，仍是偏着头继续步伐。
可身子再次被人抓住，一把掰了过去。她湿漉漉的眼睛，不可避免地对上了他的。
他的声音里终于有了波澜，难得地皱起眉头大骂，“我他妈问你哭什么！”
他强加在身上的蛮力似乎想把整个人提起来，好让她直面那道发狠的视线。赵木景由不得缩了缩肩膀，尽力忽略手臂上的疼痛，强咽下溢出喉咙的哭喊，转而苦苦求饶，“啊…经…觉，放开我，求你…求你放手。”
他的暴怒没有平息，反而一把将她拽进了屋子，将她压在门上。强有力的手掌转而抑制住她的肩头，他低头问，“你去哪了？”
赵木景偏了偏头，不敢直视他的眼睛，僵硬地回答，“没去哪儿。”
陆经觉吐出来两个字，毫不留情地拆穿，“撒谎。”
赵木景推了推禁锢的手臂无果，只得软下声来示弱，“我好累，想回房间好吗？”
“回房间？又把自己关起来，不吃不喝，想死在我家吗？”
赵木景吸了口气，感觉连呼吸都带有淡淡血腥的味道。她的身子本就虚弱，这么一折腾下来，全然失了力气。
一点一点滑下去，又被他拽着站直。
他貌似来了脾气，一定要与她对峙。
赵木景两眼花白，干脆一头靠在了他的肩膀上。
而陆经觉似乎吓了一跳，第一反应不是推开，反而抱紧了她。
可等他反应过来，手掌搭上她的臂膀，下一秒就要将她甩开的时候，赵木景深吸口气，全盘托出，“我怀孕了。”
她说话以后，便彻底失了意识。脑海里最后一秒的记忆，是暗自苦恼，怎么没能早些昏倒。
她说了，逼迫自己了断了所有后路。
她睡的很轻松，周身暖洋洋的，好像小时候，躺在姥爷特意搬到院子里的摇椅上，晒着太阳，一不小心睡着了一样。那种感觉久不曾有了，平静、而且安详。
似乎经历了漫长的一夜，睁开眼看到从窗帘里透进来的道道光晕，想是天亮了。屋子里静悄悄的，所有的摆设物件被罩上了一道光，显得朦朦胧胧。
不过是一个平常的日子，平常地好似往常任何一个早起上学的日子。
赵木景睡得有些迷糊了，察觉被人抱在怀里，格外温暖。她对怀抱的经验太少，只以为是妈妈。也没过脑子，下意识撒娇赖床，“妈妈，我们早上吃鸡蛋饼好吗？不然我就不去学校了…”
说完才回过神来，自己已经不用上学了。而且，也已经远离母亲了。
赵木景吓得瞪大双眼，艰难地从怀抱里转头，对上了一张熟睡的脸庞。
他的眼皮一动不动，应该没醒。
不可能醒，因为还抱着她。
赵木景肆无忌惮地看着。光晕带着细微的尘埃落在他的鼻尖，一动不动的，好似静止了。多么平静的时光，如果可以一直这样平静下去，该有多好。
不知怎的，她有些泪目。
陆经觉的眼皮动了动，怀抱着她的手松懈了几分。
赵木景闭了闭眼，为了掩饰眼角的湿意，顺势把头埋入了他的怀里。
他似乎并没有发现，窸窸窣窣地起身，打开门走了。
赵木景听到关门的动静，这才深叹了口气。把头埋进枕头里，忍不住发了会儿呆。
出去看见，陆经觉正坐在客厅的沙发里看手机。一见她出门，连忙站起，显得有些局促。
他甚至冲她扬起笑，貌似讨好，“我买了早餐，你吃点吧。”
看得出来，他是真想有个孩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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