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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章 第三章


记忆深处是一方小小的院子。

        那里跪着个半大少年,带着勾刺的鞭子抽在他单薄的脊背上。他穿着水碧色绣苍竹的衣袍,血水已经渗了出来,却从始至终不见少年神色有何变化。

        少年身旁不远的地方,一个着雪青色锦衫的少女死死抓着眼前妇人的裙边,少女喊着放过他,放过他。而妇人只是居高临下的睥睨着她。

        少女又踉跄的跑到少年身边,她将身子护在他背上,却被一把推开,少年说,不要管他。妇人在旁边冷眼看着她,像是想起来什么好玩的事情,缓慢地扯出一抹笑,嘴巴一张一合吐出几个字。

        她说了什么,她说了什么?少女像是疯了一样凑上前想听清楚妇人说的话。眼前景象却发生了天翻地覆。

        是一个小小的柴房,少年血色模糊的躺在杂草堆上。少女带着赶来的大夫,却发现少年已经没了呼吸。她只觉得眼前一黑,四周混沌起来,少年鲜血淋漓的朝她走来,眼珠漆黑,竟是看不到一丝白仁儿。

        她看见少年怪异的笑了笑,直勾勾的盯着她,从齿缝中挤出几个字。

        阿姐救不了我,阿姐,你真没用。

        你——真没用。

        ……

        “阿钦,阿钦!怪我,都怪我,是姐姐没用——是姐姐没用——”床榻上的少女脸色苍白,眼睛紧闭,口中吐出断断续续的话语。

        屋外守夜的是兰灾,此时听到了屋里的动静便推门而入,看着少女的样子,心下紧张:“小姐,小姐,你怎么了?”

        沈宴姝像是三魂七魄归了体似的,慢悠悠睁开眼睛,兰灾紧张的神色出现在眼前。她好一会才开口:“无事,梦魇了。”

        “那便好,真是吓死奴婢了,奴婢这就去给您熬些安神的汤来。”兰灾舒了一口气,便急匆匆向膳房走去。

        待兰灾脚步声渐远,她靠在榻上,冷汗涔涔。在做了这个梦之后,她反应过来,她昏迷时做的梦根本不是什么预知梦,而是——真真正正的又活了一次。

        有人劝过她,说阿钦的事不是她的错。她也不过是个十多岁的少女罢了,可是她无时无刻都记得阿钦那时的模样,这是她的心结,她的梦魇。她固执的认为是因为自己不够强大,保护不了弟弟。

        沈宴姝喘着气,脑子昏沉沉的。积攒着的郁气侵蚀着她的胸腔,她恨极了伤害母亲和弟弟的罪魁祸首。

        待兰灾端着食盘进来时,少女眼睛布满了血丝,指尖攥紧丝被,用力到发白,简直吓了她一跳。她忙将食盘搁在了桌上,拿着帕子为少女拭汗。兰灾眼中的担忧快要溺出来,她试探的开口:“小姐,喝些汤吧,好好睡一觉。”话音落下,她便听到了幽幽地一声叹息。

        “总有一些事会以最让人痛苦的方式想起。”

        兰灾没有说话,她端着温热的汤碗,用勺子舀起凑到沈宴姝唇边,等到一碗汤见底,她又端着食盘向门外走。

        沈宴姝愣愣的看着某一处,兰灾轻轻的声音传来:“小姐,奴婢认为痛苦的事情还是少想的好,活在当下才是最重要的。”

        一语惊醒梦中人。

        如今那些事情还没有发生,她还有机会阻止,而不是让心魔困扰着自己。这么简单的问题,她怎么才想明白呢。得到了正确的答案,她只觉得心情也开阔起来。而阻止这一切之前,应当让自己睡个好觉。

        已是半夜三更,沈宴姝听着屋外的虫鸣,心下有了些思索,明个还是要去见见母亲。

        ——

        天边已经泛起鱼肚白,透过木窗的镂空照进几缕阳光。

        沈宴姝坐在铜镜前,一旁站着的桃追为她细细描着眉。如今正是炎夏,少女一身藤紫色银线绣木棉花的襦裙,罩了件素色蝉翼纱。脖颈上戴着珍珠软璎珞,白玉耳垂上挂着一对玉制兰花。

        “小姐可真好看。”桃追笑眯眯的给她绾了一个发髻,其余乌发垂在肩上,娇俏极了。

        “戴这个吧。”沈宴姝看了眼妆奁,从里面翻出一支翡翠嵌珠簪。桃追接过簪子,轻轻给她戴上,生怕一个不注意扎着少女。

        待收拾好,沈宴姝唤兰灾去吩咐厨娘做一份杏仁酥送去柳氏那里,便带着桃追往柳氏那走去。珠玉院离柳氏的院子不远,不过半响便到了。柳室的大丫鬟白芷站在门外,看到沈宴姝来了便忙去通报。

        柳氏听到女儿来看自己,面容上浮现出笑意,让白芷招呼着她进来,又吩咐身边的丫鬟去做了些沈宴姝爱吃的点心。

        “阿娘,你这几日身体可有好些?”沈宴姝挑开帘子,屋内柳氏坐在摇椅上,面色到还算红润。沈宴姝舒了一口气,上前给柳室请安。

        “娘身体很好,倒是你,前些日子磕着了额头,如今还有没有事了?还痛吗?用不用娘给你买些人参鹿茸什么的补补?”柳氏拉过她的手,满眼心疼的看着她。

        “阿娘,我已经没事了,你看我这不是好好的。”沈宴姝亲昵的蹭了蹭柳室的手心,有娘疼的感觉真好。

        柳氏看着女儿乖巧的样子,觉得心头一阵柔软,门外传来些动静,原来是沈宴姝身边的大丫鬟兰灾端着一盘点心来了。沈宴姝接过兰灾手上的食碟,献宝似的拿起一块凑到柳氏唇边:“阿娘,你爱吃的杏仁酥!”

        柳氏就着沈宴姝的手指抿了一口,入口甜而不腻,有杏仁的香甜,嚼着嚼着,却落下几滴泪。嫁进这候府这么些年,不受人待见,被那些世家大族的妇人看不起,她好多次想着死了一了百了,可她还有孩子,她要为他们打算。沈文山想要她的钱,那她便给,只要他能对这两个孩子好点。

        柳氏并不缺这一碟杏仁酥,可被惦记实在是让人内心触动,她爱怜的摸了摸女儿的发顶,而沈宴姝看见柳氏落泪却是一愣,她声音有些着急:“阿娘怎么哭了,是不是这杏仁酥不好吃,不好吃便不吃了。兰灾,把杏仁酥端下去。”

        “不用,这杏仁酥很好吃,娘就是高兴,高兴珠珠惦记着娘。”珠珠是她的小字,这么些年只有柳氏和容妃这样喊她,上一世两个亲近的长辈去世后,便再也没人这般叫她珠珠。

        沈宴姝突然觉得有些哽咽,她不想让柳氏担心,便扯出一抹笑:“阿娘爱吃就多吃些,对了阿娘,我来是带着好消息的。”

        “我昨日去见了父亲,父亲已经答应半月后我的及笄礼由阿娘操持,阿娘,您是我最亲近之人,这般重要的日子,只能是阿娘来办。”

        “无论苏月如何受宠,这候府的女主人也只是阿娘。”

        少女的话轻轻的,却让人不容置疑,柳氏突然发现,那个娇蛮任性的孩子已经长大了。她从一颗小树,努力的伸着枝条,总有一天会长成大树。

        “好孩子,娘一定会给你一个满意的及笄礼。我柳清云在这候府窝囊了半辈子,到头来也不能让我的女儿被人瞧不起。”柳氏握着沈宴姝的手心,“阿娘吩咐下人做了你爱吃的点心,若是没什么事,便在阿娘这里用了膳再走罢。”

        沈宴姝点头,却见柳氏摆了摆手:“白芷,你去把我给小姐准备的及笄礼物拿过来。”白芷应了声,便去了隔间,不过一会便拿着一个楠木盒子走上前。

        柳氏接过盒子,盖子打开,里面是几张纸,上面印着两个大字“纸契”。柳氏将那几张纸契拿了出来,叠好放在沈宴姝手中,她笑着说:“珠珠啊,娘也没什么别的东西,只有几间铺子能给你。这也是侯爷唯一没拿走的东西。”

        沈宴姝像接了个烫手山芋,她有些踌躇:“阿娘,我也不会打理铺子,再说这铺子是您的陪嫁,给了我您怎么办。”

        “傻孩子,娘身体不如从前了,这铺子早晚都是要给你的。铺子都有掌柜在打理,一共有三间铺子,一间在咱们盛京最繁华的那条街,做的是笔墨生意。另外两家,一家在东街巷子口,做首饰生意。一家就在咱们候府对面的街道,是个糕点铺子,以后想吃什么若是府中没有,便去那要。”

        “这三间铺子虽然只有笔墨那间盈利高,但是另外两家铺子胜在常用,不会断客。”柳氏细细的跟她说着铺子的要点,末了似是想起什么,“元钦的那份,也一并给你了。”

        又是这样。她觉得气闷,语气难免带上些情绪:“阿娘,这对阿钦不公平,他的就是他的,我这做姐姐的怎的好意思占着他的东西。”

        柳氏见她有些不快,叹气道:“阿钦如今不过十三,你若是觉得对他不公平,倒不如等他大了些自己给他,倒也让他知道你对他好。”

        “我知道了。”沈宴姝奇怪极了,可也不好再说什么。她和柳氏说话间,白芷已经端了早膳上来,她有些饿了,便也收了思绪。

        “娘特意让小厨房做了你爱的酒酿圆子,凉了就不好吃了。”柳氏拉着沈宴姝的手走到桌前坐下,食盘中摆着两只瓷白的碗,柳氏近来爱吃清淡的,那碗红豆羹便是柳氏的。而另一只碗里盛着糯糯的圆子,甜汤里混着酵米。

        沈宴姝用勺子舀了几个圆子,柳氏知道她的喜好,这圆子不是很甜,是她上一世在宫中找不到的味道。她突然想哭,觉得自己像终于归家的游子,经过了众多不如意仍然骄傲的昂着头,却在母亲的一个拥抱中爆发。

        “好吃吗?”是柳氏轻柔的声音。

        “好吃。”

        她很喜欢。

        ——

        从柳氏那走后已经是正午。走着走着,又来到了那处园子跟前。也不知道出于什么心态,她提步进去。

        沈宴姝坐在亭子中,她望着池子里的花,思绪渐渐散开。

        人害怕一样东西大多是有原因的,比如被蛇咬过的人怕蛇。她怕水,也不过是因为水给她带来过不好的经历。

        上一世当贵妃时,她曾经有个没能出世的孩子。那是一个春日,新的开始本该充满希望,可四月的荷花池真的很凉。她立在池边看着一池的绿叶,心里想着什么时候才能开花啊,甚至想着,腹中如果是个女孩,就叫初荷。

        然后,然后就是一双手推向她的后背,掉下去的时候,她想的是,看来要就这样死了,好不甘心。后来大概是上天眷顾,她从鬼门关走了一遭,那个孩子没了,以后也不会有了。

        天子知道的时候,大发雷霆。这件事并不难查,那双手的背后指使是贤妃。她看着天子从震怒到无奈,当时的沈宴姝不过是个婉容,候府又大不如从前,而贤妃,是内阁重臣的女儿。孰轻孰重,年轻的天子看的明白,她也同样明白。

        贤妃被禁了几月的足,她被抬了宸妃,从婉容一跃成了四妃之一。年轻的天子说,

        “朕会补偿你的。”

        说不上来是什么心情,难过吗,可她升了位分,势力也随之而来。开心吗,那毕竟是她的孩子,怎么会一点感情都没有。但她觉得自己大概是得到了想要的。

        不过那之后她便有些怕水,也无法再对水有所喜爱,她厌恶着那个溺过她整个人的池水,便叫了几个小侍将池子里的荷叶拔了个精光,又让下人找沙土石块把池子填了。这件事穿到了天子的耳朵,也不过是轻飘飘的一句。

        “无妨,开心就好。”

        而当时在宫中软榻上歇着的她听着丫鬟将这句话有模有样的学给她听,心里想的竟是,你看,有权利多好,掌握太多的生死,不止是一个池子,人也一样。

        都说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绳,荷花池里刺骨的冷给她留下了太深刻的印象。初荷初荷,初开的荷,是新生的柔嫩的。可她的初荷却没能开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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