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章 天宫皎皎月

楚楚半夜里醒来，无论如何也睡不着，在露台吞云吐雾，月朗星稀，难得见这么明晰的月亮。

        白色烟雾在空气中聚拢呼出又扩散，楚楚叼着烟，夏夜暖风却因后半夜气温降低而转凉，楚楚没拿烟的那只手搓了搓胳膊，裸露在外面的皮肤温度明显偏低。

        橘黄火光明灭，楚楚抽完一支之后，还是感觉体内似有东西在抓，火苗跳动，燃起香烟后又被金属盖子扣住，楚楚拨弄打火机的盖子，叮叮的声音在黑夜里格外清晰。

        “大半夜还抽烟？”

        楚楚没有转头便知晓是谁，“我家酒店的套房被你们兄弟俩包圆了吧。”

        申屠钺看了楚楚很久，终于在第五支烟点起时忍不住出声，“我还是申屠白，让你烦心至此？”

        楚楚转头，黑夜里男人的轮廓并不分明，加之两个露台距离不近，楚楚一只眼睛看的不真，男人还是一身黑色，点起香烟时，火光闪亮男人的半张脸。

        楚楚兴致十足的吹了一声口哨，“你这张脸，是真的帅啊。”

        两点火光在黑夜里点亮，像是两颗孤独的星，最终还是楚楚先按灭手中的烟。

        “我遇到你的那年，是我觉得会活在世界上的最后一年，我没想过自己能活过二十岁。但对于我那个年纪来说，你真是太惊艳了。”

        烟草使得楚楚嗓音微哑，像是堕入风尘许久，连带着余生都觉得咂巴的没了滋味似的。

        “我利用了你，因为后来，我想活了。”她费尽心思，拨乱反正，把他的生活连带一颗心搅得一团糟，也因此让陆致远过了几年的消停日子，连比赛也是那时混出了名声。

        楚楚当时窝在泰国传统装修风格的小屋里，看着比赛他们每天早出晚归，忙忙碌碌的，手里的钱袋也慢慢变得鼓鼓囊囊，可她整个人像是枯萎的花，颓靡的不行。

        消失的那几年记录，楚楚几乎都是在那度过的，穿着花色的连衣裙，每天坐船一遍一遍的看风景，直到后来比赛说，要不要我教你些保命的本事？

        楚楚当然是有天分的，本身就力大如牛，不过半年时间，比赛几乎都要打不过她，后来赌气也不再教她，楚楚转身就去找大哥学，那时候她想，或许有活下去的资本了。

        空气中的烟草气味消弥，或许是住的楼层太高，距离地面太远，嗅不到花草泥土气息，就少了些在实地的真实感。

        “从第一次见你我就应该知道，不能叫你抓到弱点的，你是那种会把人攥在手里直到玩死的类型，你自己都没有发现吧，那时候的你眼里都亮着光。”男人盯着女人的侧脸出神。

        申屠钺太喜欢她那种状态了，自带迷人的气场。

        楚楚笑的胸腔都在震颤，“你跟你弟是不是都受虐体质啊。”

        “白跟我不一样，他喜欢重新找回掌控权的感觉，而我甘当裙下臣。”申屠钺盯着楚楚的脸，不出所料，没有看到软化的表情松动。

        “你真是泰国人？怎么感觉你什么都会说？”楚楚还反应两秒，风吹的脑子都木了。

        接下来就是长久的安静，或许是为了配合楚楚，申屠钺的烟也一支接着一支，“等你回国的时候，我才想起来调查你在中国的事情。”

        楚楚呜呜的，咬着嘴唇上的死皮。

        “我觉得你不是那种，因为院长去世就不去念大学的人，这个理由太牵强了。”

        楚楚“嗯”了一声，眼睛微眯，双眼视力相差太多，视线所及都模模糊糊的。

        “你高中，和市长的儿子一个班级，又和徐氏珠宝的大小姐是朋友。”申屠钺顿了顿，感受到楚楚的抗拒。“不如给我讲讲，那天你说的那个屈沐光？”

        申屠钺问她说梦话时喊的名字，她猜的人当中就有屈沐光，而他也查到有关这个人。

        “当初为什么没有和他一起出国？”他想要了解她的曾经，从那些试图被她斩断的过去里，找到一些抛弃理由的蛛丝马迹。

        楚楚不愿回想过去，偏他不依不饶，看向申屠钺的眼神都带着埋怨。

        “你想听到什么？因为不爱，还是因为爱？”楚楚太明白他了，到底因为不爱才被舍弃，还是因为爱呢。

        申屠钺不语。

        楚楚想起记忆中干净挺拔的少年，连带着声音都轻快了些。“我高二那年，他被家里送去美国高等音乐学府，继续音乐深造，我听他弹了一年多的钢琴，成为钢琴家是他的梦想。”

        楚楚想到那人弹琴时的样子，双手也不自觉的在空中弹动，“所以他问我，要不要跟他一起去美国。我不知道他怎么说服他家里人的，他妈妈那样一个人，竟然同意资助我在美国的留学费用。”

        申屠钺想到照片上的少年，阳光清爽，自是和他截然相反。

        “所有人都觉得，我是高攀了，我拒绝了是不识抬举，我凭什么？但我心里再清楚不过了。”不是因为什么身份悬殊，那年的少年让楚楚灵魂都纯净了些，只是落得个草率收尾。

        “他可能也觉得，我难以掌控，才想得这样的法子，把我的手脚掰断，在大洋彼岸只得依赖他。刀哥，你觉得，我会乖乖做掌中雀，等着人来逗弄我，再啼叫两声讨人欢喜？”

        申屠钺的暗视力极佳，所以清楚的看到了女人脸上的不屑，他也轻笑一声，想到了自己。

        “怪我，那年总觉得他骨子里瞧不上我，觉着靠自己也能有个光明未来，不必成为谁的附属。可能有一天，我爱上某个人之后，倒也学会心悦诚服？”

        楚楚歪着头看他，却是透过他看到过往曾经。

        “屈沐光，天宫皎皎月。”

        这是楚楚对他至高的评价了。

        那年的清秀少年太急迫了，迫不及待的要把她攥住。凰高里，分母的构成都是富家子弟，她与邹铭祖交往过密，甚至还有邹铭祖母亲那层关系。

        聚光灯下的少年何时有过这种感受，甚至生出一种，只有她一个观众就好的想法，高三还没结束，他想，折了翅的鸟儿还怎么飞呢？

        但楚楚连机会都没给他，一句“我不想去”说的决绝又狠。

        楚楚至今记得他像是被雨淋湿的可怜小狗，眼里雾蒙蒙的，试图勾她的手。

        她怎么说的呢？已经记不太清了。

        申屠钺把楚楚强拉进过去的回忆里，现在倒先后悔了，楚楚像是讲述她听过的故事似的，平静如一滩死水。

        楚楚看向申屠钺，心里忽地有一种，或许自己不是不愿意，而是没遇到爱的人。

        男人见楚楚起身回屋，这下，吞云吐雾的人变成他了。

        第二天一大早，艾迟就在楚楚的套房门口猛敲，楚楚头痛欲裂，看了一眼时钟，只睡了不到三小时，脑中似有一个小人抱住巨木在撞。

        楚楚勉强爬起，但眩晕感太过，跪坐在床上缓了好久。

        艾迟等了很久也没见有人给他开门，给楚楚发消息说去了餐厅等她。

        楚楚无语，饭都没吃就来敲门。索性又趴回去缓神。

        等收拾好自己下楼，楚楚忙着给艾迟回消息，连电梯按钮按了两次都没有注意，待电梯打开时，看着一楼的大厅，楚楚“诶”一声之后才发觉。

        酒店一层入口旁一架钢琴吸引了楚楚的注意，脚步不由自主的朝它走去。

        坐在钢琴前，楚楚情不自禁的傻笑，想到前几小时刚说到钢琴，现在就看到，悄悄拧了一下大腿，痛的瞬间面上不显。

        是真的。

        楚楚打开琴盖，试探性的伸出食指弹了几个音节。

        十指摸上琴键，几秒后，优美琴声流淌，引得人驻足。

        久未接触，肌肉记忆还在，当初和屈沐光一同构思的创意，后来被他谱成曲子，另一半还留在她这，合在一起才是完整的。

        一曲毕，楚楚深呼吸，轻抚琴键后，弹奏《月光奏鸣曲》。

        贝多芬是屈沐光最喜欢的作曲家，但屈沐光本人却总弹不好月光。

        第一乐章他总会弹的节奏稍快，他说楚楚弹时，像是在抚摸琴键，那手好似在摸着真人肌肤，带着粘稠感情似的，音乐舒缓，他却总是弹不好。

        而第三乐章时他又弹不出激昂的情绪来。

        楚楚坐在琴凳上，想着过去，弹出了有史以来最好的一次月光。

        他们相遇在高温夏季，正是这样的天气，天是蓝色，云朵粉红，阳光鹅黄，世间万物镀层美好。

        分离在仲夏烟火，暖风自山海跑来，掠过云层树梢，穿过女孩黑发后，奔赴下一场相遇别离。

        楚楚记得硝烟味道，记得烟火颜色，是浓艳的红绿蓝紫，再没那层滤镜，碎的遍地渣滓，烟花碎沫模糊人眼，男孩和女孩都有些迟钝。

        月光也被拨动结束，楚楚沉浸其中，难得流露出一丝伤感，生平第一次有了异样的念头。

        如若一直是顾家小姐，那也能在年少时与怦然心动的人相爱，也能顺遂心意爱自己想爱的人。

        正想着，掌声响起，声音拍散楚楚难得升腾起的惆怅，回头看时，听众簇拥，倒显得她像是个真正的钢琴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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