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仲玄
“巡抚大人不是要吃面”仲玄抚平衣脚，整理官帽，她似乎总表现得游刃有余，落落大方。
在殷耀眼中，这就是虚伪了，他问：“哪家的面好吃呢？”
“那要看巡抚大人想吃什么。”
“那就去邵阳最远的那一家面馆吧。”殷耀这句话说的轻快，还带着一些洋洋得意：“仲青州带路。”
仲玄没有多余的表情，在附近的百姓担忧的目光中上前两步，也不问殷耀要不要带上他的侍女。
三个人由苏久安垫后，向着那所谓的面馆走。
殷耀一路上像一位好奇的少年一样，问这问那，好像他和仲玄关系很好，好像他没有特意为难仲玄。
“为什么你这么严肃都有人想和你讲话，我这么平易近人，却被人敬而远之呢？”
“许是因为他们不想离黄鹂太近。”
殷耀惊讶：“原来如此，是因为嫉妒黄鹂太漂亮。”
“……”
“仲青州遇见过蠢货吗？”
仲玄没说话，殷耀好像也没指望着她说话，自顾自地说：
“就是那种似乎全天下都得绕着他转的蠢货，其实要我说，这个天下就是由蠢货和笨蛋纠缠在一起的，蠢货对着聪明人吵架，聪明人就不得不像一个蠢货一样和他吵架，然后就算原本是聪明人的人也变成了蠢货，然后他们吵着架和着好，甚至有的蠢货还结合在一起，生出来的人也就是个蠢货，他们蠢也蠢得好笑，恨不得把蠢货两个字贴在自己的额头上……”
殷耀又问：“仲青州听得懂我在说什么吗？”
仲玄大概明白他的意思，但是这点明白却不能对他表现出来，于是缄默不言。
“还有就是那种觉得众人皆醉我独醒的人，哈！他们以为自己责任多么多么重大，这天下的人没了他就都活不下去了，却丝毫感觉不到自己一事无成，整天还吵吵闹闹的，骂骂这个夸夸那个，然后又说这天下没有懂自己的人，就是这样的人也能得到尊崇，我真为了皇帝感到悲哀。”
他说的话好像剔除了自己似的，丝毫不觉得自己就是他口中说的人，他又问：
“仲青州知道为什么我知道这么多吗？”
仲玄走在前面，顺着他的话说：“为何？”
“因为人人都看我漂亮，人人都愿意和我做朋友，人人都愿意把话和我说。”
——“许是因为人人都怕你这个疯子。”
殷耀停了下来，表情也变得极其森冷，露出天下任何一个人看见都会害怕的神情，阴沉沉的，那双漂亮的眼睛里面尽是阴鸷。
此时他一点都不像他的名字所说的那般“耀”，只是阴冷着，整个人像一条蛇，殷红的唇瓣中似乎要吐出信子，姣好的面容变得扭曲的吓人。
可刚刚并没有人在说话。
仲玄没有，苏久安没有。
最后那句话许是他的心说的，是他的心在嘲讽他，是他大脑中铭刻的很深的记忆在说话。
苏久安下意识拔出了剑，因为他们已经走到了一个较为荒僻的地方，周围没有敌人，前方也只有太守和巡抚，他却感到阴寒。
仲玄脚步也停了下来，她可以感受到背后暴起的杀意和粘稠的目光。
任何一个江湖人此时都要拿出武器的。
仲玄是江湖人，货真价实的江湖人，江湖人无论在哪都不会丢下武器，哪怕她现在是“体弱”的太守，哪怕她身藏武器便如履薄冰。
官服那宽大的袖子中青琅的剑锋抵住她的手腕，她悄无声息地转手，二指捏住青锋，确保一有异常便可以抽出青琅，恍若一无所知地向后转身。
而殷耀面色如常，他疑惑地问：“怎么了？”
那股子阴寒的感觉消失的无声无息。
苏久安收回了剑，仲玄在宽大的袖子中用手扭动了一下青琅上的机关，青琅扭曲锁住她的肩膀，应该是痛的，但她没有露出异常。
苏久安轻轻地向仲玄摇了摇头，那股寒意稍纵即逝，快得恍如错觉。
虽然苏久安和仲玄--这两个一个武功高强，一个功法奇诡，都是曾经在江湖侵染已久的人，绝不会认为这是错觉。
仲玄不露声色地看了殷耀一眼，没说什么，转过头去，她的双手合着袖子，那样子再端正不过。
袖子与袖子交叠下，仲玄右手轻轻摩挲着她左手的手腕，这是她思考时的习惯。
之后，三个人好像什么都没发生一样，继续走着。
此前已经说过，青州在殷耀看来穷乡僻壤，可能别的地方是穷山恶水出刁民，可青州确实是一个保留了淳朴的地方，就连在江湖中的青州都称得上清静，约莫是喜爱惩恶扬善的侠客们知道此地已经有了一位清正严明的太守，不需要他们来锄强扶弱。
三个人徒步走了足足八里路，从城门走到了城西郊，走到月上三更，已经到了夜晚最寒冷的时候，竟然并未遇到什么异常的事。
天色已经晚了，但三个人都没有说要回去。
苏久安是身份不允许，殷耀是还没玩够。
直到真的好像很晚了，殷耀看了看周围冷寂的风，野鬼一样的足有一丈高的草，狰狞盘曲就像群蟒交会的树木，寻思着自己的目的已经达到了。
----这邵阳他已在和仲玄谈话的间隙仔细看过，而仲玄也确实遂了他的愿，额间出了细汗，呼吸也有点不稳。
再说了，自己好像也出了点问题，于是殷耀才假装不好意思的说：“啊好像已经很晚了，本巡抚也好像突然不想吃面了，不如回”
“客官要吃面呐？”那声音好像从地底下钻出来，骇人的很。
夜晚的星空很亮，苏久安和殷耀的心却很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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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人的神色皆是一凛。
苏久安立即拔出了剑，可那剑不受控制的被一只小手按了回去。
剑客拔不出剑，这是何等的耻辱？！
苏久安目光一冷，但又想到，此时他已不是一位剑客，而是以一个护卫。
他冷静下来，向前几步，护在殷耀和仲玄之前。
三个人终于看清发出声音的人的模样。是一个身长三尺的小女孩儿。
可刚刚那声音绝非稚童之声，而更像是年近九旬的老妪。
殷耀掩饰不住，也没想掩饰他眼中的兴味。
青州安宁了多少年，他一来就碰上了事，而且遇到的还是江湖上失踪了一阵子的桑鬼。
这真是太巧了--
也太令人兴奋了--
仲玄拢了拢袖子，无视那令人毛骨悚然的阴寒，她微微低头，挡在殷耀之前，她向着前面的苏久安说话，声音很轻。
“回来。”
苏久安正如临大敌，闻言没有丝毫动静。
“回来，你付不起买命钱的。”
嗯？
他疑惑地转过头。只见自家大人从腰间拿出了一张艳丽的手帕，是那种绝不会出现在自家大人身上的手帕。
但是仲玄不在看他，而是在往他身后看，他身后的正是那个身长三尺的小女孩。
“哟--”
女孩穿着绫罗绸缎，在这阴暗的天色,荒郊野外间显得格外奇诡。
她脸上并没有害怕，也并没有丝毫幼童的天真情态。
她笑得阴狠。
“这不是玄卿吗？”
仲玄姓仲名玄字玄卿。
所以…这是在叫仲玄？
苏久安愕然，他与仲玄年少相识，后来更是寸步不离，却不知仲玄何时认识的这个人，他犹豫了两下，便退到仲玄身后，但并没有把剑收起来。
两人对视，不是惊天动地，也不算无声无息。
她们真的好久不见。
甚至有点觉得这次见面有些荒唐的草率。
小女孩笑眯眯的，但并不可爱，反而透着一种不怀好意，她丝毫不客气地命令道：
“蹲下来。”
那个样子让仲玄想起了身后那个巡抚，但小女孩的却比后面那个巡抚看起来要顺眼不少。
仲玄并没有露出难堪的神色，甚至表情略显温和，直接在两双有些疑惑的目光中弯腰将女孩抱了起来。
小女孩似乎也没有想到仲玄会这么做，但她并没有挣扎，反而笑得咯咯叫，粗粝的嗓子像是生锈的铁剑在地上拖拽。
“你饿了吗？想吃什么呢？”女孩问仲玄，眼睛却看着苏久安和殷耀。
“吃那个人好不好？”
她指着殷耀。
她讨厌殷耀，看着他那样子她就烦躁。
仲玄闭了闭眼睛，睁开之后仍然是那个清正严明的太守大人，她说：“去吃甜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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仲玄说要去吃甜汤，他们还真就去了，小女孩靠在仲玄的肩膀上，张牙舞爪地指挥着前行的路。
她是玩高兴了，其他三个人却沉默不语。
苏久安心中满怀疑惑，殷耀不知道在思考些什么，并不惊慌。
仲玄则是陷入了一些回忆。
很快，仲玄等人来到了一座装扮得张扬漂亮的府邸前，很难想象向来以贫困著称的青州城西郊竟然还有这样的府邸。
里面的陈设都显得很新，显然是刚刚建造的。
而仲玄身为青州太守，难道会不知道吗？
只可惜他们没有思考这个问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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