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7章 做糕之人
孙家。
几人坐在桌前，丫鬟正在陆陆续续地上菜。
老夫人上座，一双眼笑盈盈地盯着孙邈的小厮将几个多层的食盒打开，露出散发着寒气的冰块，小厮伸手，将其中的一碗碗饮子端出来。
菜还没上齐，老夫人就已经招着手，示意丫鬟把饮子端给她了。
“您可别贪凉，只一碗就可以。”孙邈在一旁嘱咐了一句，老夫人讪笑了笑，就慢悠悠地喝起来。
这几日她每天都要求孙邈给她带姜记食肆的饮子，真是喝不过瘾，只可惜路途遥远，自己又受不住颠簸，否则她必定自个儿跑到食肆去，哪还用麻烦孙儿跑来跑去。
再者孙儿管得严，只许她喝上一小碗，还命人看着她，不许她偷偷喝，哎，可让她这个嗜甜之人委屈死了！
不一会儿，孙郝也赶到了，他默默瞅了孙邈一眼，没敢吱声，坐到了距离他和老夫人甚远的位置。
自从那日，他就有意地避开同他堂弟接触，也不知道那小厮有没有嘴快说出去，若是将他在姜记食肆的事儿告诉堂弟了，自己可就麻烦了。
老夫人喝完饮子，放下碗对他道：“你坐那么远做什么，快些过来，都吃不着菜了。”
说着还示意丫鬟，给他也端一碗饮子。
孙郝心里百感交集，一想到在马车上他被人用刀抵住喉头，而那人正是食肆里的人，再看这碗饮子，心中就不是滋味，馋它的味道，又怵那日的情况，弄得他好生难受。
那刀刃太过锋锐冰凉，以至于他已经连做了几日的噩梦，每晚都梦见他被人一剑封喉，然后活活吓醒，浸了一背的湿汗。
孙郝听了老夫人的话，勉强扯出一个笑，起身坐到了老夫人旁边，这是他惯有的位置。
今日的饮子买的多，老夫人问孙郝：“你那些妾室呢？我许久没着她们了，饮子这么多，不禁放，喊她们一同出来喝。”
“嗐。”一听老夫人提她们，孙郝含糊过去，“一个个都是不爱出门的，整日做什么女红的，就是喊她们，她们也不一定愿意出来。”
“婆婆既想让她们出来，就去喊吧。”一旁的孙邈突然出声，语调平稳，“家里很久没一起吃饭了，人多热闹。”
“……”孙郝暗自磨了磨牙，只好找来他的小厮，“去喊小娘过来，今日要见老夫人，让她好好收拾收拾。”
“是。”
说罢他又扭头对老夫人道：“我平时宠惯她们，给她们养出一身懒病，这时候怕还睡着呢，估计也就白小娘醒着，孙儿唤她过来，同咱们一起吃。”
老夫人点头。
梨花苑。
房内摆设雅致，淡淡熏香弥漫，却有股死气沉沉的味道。
有一娘子正倚在榻上，阖着目，素净的面容显现着憔悴。
房间很是安静，仅有一名丫鬟伴在她身旁。
忽然，门外有了动静，丫鬟忙走出去，不一会儿，便回来对榻上的娘子道：“小娘，老夫人喊你，让你去前厅吃饭。”
白小娘睁开眼睛，露出波动鲜少的眼眸：“叫我？”
丫鬟连连点头：“郎君还嘱咐着让你梳妆打扮一番呢，小娘快起来，我给你好好装扮。”
白小娘轻扯唇角，顿了半晌，但还是起来了，被丫鬟扶着坐在了妆奁前。
昏黄的铜镜反射出她略显苍白的脸，眼窝微陷，脸颊也瘦，唇色极淡，整张脸都没有什么颜色，失了神采。
丫鬟很是激动，给她敷了粉，描了眉，颊与唇都抹了胭脂，原先又薄又淡的嘴唇此刻饱满艳丽，这一套画下来，将她本就清丽的面容衬托得更加明艳貌美，只是厚厚的粉下依旧掩不住她的疲惫。
丫鬟跑去衣柜，挑了挑衣衫，拿出一身浅粉衣裙：“小娘，这套如何？奴瞧着娇美的很。”
白小娘没有去看，只道：“便是它吧。”
终于打扮好后，白小娘被丫鬟扶着出门了。
一出房门踏进院子，她就眯住了眼，而后停下步子，站在了那里。
“小娘，怎么了？”丫鬟问道。
白小娘未说话，只抬着首，被灼目的耀眼日光照射的沁出一丝泪水，稍瞬后，才闭上眼睛，道：“没什么。”
这样好的阳光，她许久没看过了。
她们一路行到了前厅，被老夫人招呼着坐下。
孙邈是第一次见他这位小嫂嫂，对她点了一下头。
老夫人则笑：“自你进了家门，老婆子便没见过你几次，想着你们年轻人可能也不爱同老太婆说话，便也没唤你来。”
孙郝连忙道：“婆婆说什么呢，孙儿就喜欢跟着婆婆，她们不来，都是我惯的，惯出一身懒病！”
说着，他偏头瞪了白小娘一眼。
白小娘略略垂眸。
“好了好了，快吃饭吧，今日厨房做的菜不错。”老夫人道，又点向孙邈带来的食盒，“小娘没喝过那位娘子的饮子吧，快，来尝尝，好喝着呢。”
站在身后的丫鬟闻言，给她端了一碗。
白小娘伸手接过。
说实话，她没有胃口，只是当着老夫人的面，她必须喝下去，不能驳了她的脸面。
鲜红的饮子倒映出她的脸，有清甜香气和冷气扑面而来，她怔了怔，倒是第一次见这样的饮子。
众人都开始执箸吃菜，她轻抿了一口。
果液冰冰凉凉，很是甜爽，凉意直达肺腑，仿佛瞬间就清去了她的忧愁。
若是姜归夷在，一定会说，这就是烦恼时喝快乐肥宅水的感受。
白小娘没停，很快将一碗饮子喝完，放下空碗。
“小娘，吃菜。”见她发呆，孙郝不满地拧起眉头，压低声音道。
白小娘回过神来，默声吃菜。
老夫人虽在吃饭，嘴里话却没停，她问小娘：“你进我们孙家之前，是做什么的？”
她瞧这孩子清丽可人，不失聪颖，应当是个有本事的。
白小娘道：“曾在街上卖些吃食。”
老夫人恍然，原来是个厨子，便笑道：“你们兄弟俩，倒是挺有意思的，心许的小娘子都是厨娘。”
她继续笑着对白小娘说：“看来我孙儿平日挺有口福的，有你在，吃食一定很好。”
白小娘淡淡笑了笑，并未说，自打她进孙家，就没再能进过厨房，碰过锅灶，没再能做她喜爱的生意。
说到心许的都是厨娘，老夫人便调侃孙邈：“也盼着你能有出息些，早日得到姜小娘子的芳心。”
孙邈摸了摸鼻子：“婆婆说这个做什么，人家不一定愿意理我呢。”
老夫人痛惜：“你说你，怎么就不开窍呢，你得同她说话呀！这样，下回别让你的人去买糕点了，你自己去，同小娘子见上一面，这不就成了？”
孙邈：“昨日买的多，还有好几盒没吃完呢。”
老夫人扶额，没吃完也可以去买啊！先前四处走商时倒是机灵，怎么到这方面变得死板了！
她招招手：“没吃完就现在吃，正巧小娘在，也来尝尝这糕点。”
“……”孙邈忍不住道：“婆婆，您真的不是自己此刻想吃吗？”
老夫人瞪他一眼：“哪有的事。”
站在一侧的丫鬟们端来朱红礼盒，掀开盖子，露出里头各式各样的糕点。
姜记的糕点又有了新花样，除却先前的“姜”字，有的还印上了一些小诗，供吃糕人赏乐，一整盒糕点里有压字的，有雕花的，也有印诗的，多种多样，很是有趣精致。
有一盒端在了白小娘的面前，她听老夫人对她道：“这做糕点的和制饮子的是同一人，手巧着呢。”
白小娘闻言，拿起一块绿豆糕，离近了，她注意到糕上有一行小字，写着“应愁晚泊喧卑地”。
她顿了顿，翻过糕身，看向另一面，写着“吹入沧溟始自由”。
一瞬间，她感觉有股酸涩感涌在自己眸中，而后被她强行压下，她启唇，吃下了那块绿豆糕。
糕点香甜绵软，清凉细腻，很是美味。
一糕吃下，她终于抬头，对孙邈说：“我想要见一见做糕之人。”
孙邈愣了愣，道：“自然可以，下次我去买糕，嫂嫂与我同去便是。”
白小娘：“今日可以吗？”
“你说什么呢？”孙郝狠狠皱眉，“堂弟忙着呢，哪有时间随你乱跑，你见那娘子做什么，又不是吃不着。”
白小娘摇摇头，没有理他，只对孙邈又重复了一遍：“今日可以吗？”
孙邈同她对视了一眼，道：“好。”
孙郝闻言沉下脸色，可老夫人在面前，他也不好发作。
也不知道素来宁静的白小娘抽什么疯了，非要跑出去，在房里呆着不好吗？
早知如此，他就不应该把她喊来，随便找个借口搪塞老夫人就好了。
饭后，白小娘乘马车，随孙邈来到了姜记食肆。
已经到了申时，姜记食肆正在卖糕点和奶油蛋糕，门外排了长队，都是要买回家吃的。
白小娘下车，看向其上悬挂的烫金匾额，旁侧灯笼悬挂，随风摇曳，可以想象，若是到了夜晚，烛火一亮，这间食肆必定温暖好看。
孙邈做了个“请”的手势，示意她进门。
跨过门槛，白小娘细细打量起周围布置，朱木环绕，冰块清凉，还有风轮运作，不断将冷风吹至她身上，桌边还架了轻盈的铁轨，似乎是运送菜单的。
阿欢见来了人，走到她面前：“暮食还没开始，娘子是要喝饮子吗？”
刚好有一桌食客离开，阿欢安排她和孙邈坐下。
白小娘打量她几眼，小丫头白白嫩嫩，笑容纯美，一看就是没受过苦的。
这般想法要是被阿欢知道了，一定会说，是姜娘子养的好，她以前还清瘦着呢。
白小娘道：“我想见见你们食肆的老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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