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1章 五香瓜子
又一场秋雨连绵，云水县的温度越发凉爽适宜，娘子郎君们都换上新制的秋衣，在茶坊食肆里饮茶品菜。
姜记食肆上了新茶和新茶点，于申时四刻后登场，老板称之为下午茶。
坐在洋溢着花香的肆里喝着石榴玫瑰花茶，嗑着五香瓜子和奶油瓜子，听着门外淅淅沥沥的雨声，若不是肆里没床，食客们都想在这里睡上一觉。
五香瓜子以八角、花椒、香叶、桂皮和小茴香炒制，焦香干脆，香气绵里，配合温热浅甘的石榴玫瑰花茶，生津解渴，恰到好处。
架在桌边的那些晶莹剔透的冰块和凉风习习的风轮已被撤下，如今云水县气候微凉，鱼蟹又是寒气的食肴，考虑到这个，姜归夷将肆里那些夏日的菜品炒冰都下了架，换成热气和性温的食物。
不光这些，有的食客喜爱在酒肆买二两黄酒带来姜记，姜归夷便设了小火炉，便于食客们温酒。
温过的黄酒冒着热气，一口下去一路暖到了肺腑，口味醇厚柔和，还透着甘甜鲜爽。
自打郑疾吃了姜归夷做的蟹，来找她的次数愈发多了，他还喜欢带一些好吃好玩的玩意给她，像个顽童，想到他老人家乐呵呵地将她炒的奶油瓜子送给她自己，姜归夷不由得忍俊不禁。
他本是京城来客，现在却赖在云水县不走了，非要住个十天半个月不可。
李公不肯留他，他只好自己住了客栈，整日巴巴地往姜归夷这儿跑。
这老丈天生的一幅冷面，也就对姜归夷她们笑笑，其他时候都僵着脸皮，引得坐在肆里的其他食客时不时打量几眼，心想这黑脸老丈还挺吓人，板坐在那里严肃极了。
有趣的是店里的裴郎君也是个冷淡的，若是阿欢小娘子在前厅忙去了，这两位就各自不言不语，连眼神都不交流几分，那阴风阵阵的，将大家伙儿吹得更凉快了，唯有姜小娘子来时，裴郎君的冷淡才会融为平和，郑老丈的严肃才会化成笑意。
嘿，真是奇了，食客们津津有味地想。
刚准备打烊，食肆又里来了客人，彼时姜归夷正懒洋洋地倚在桌边喝茶，见状站起身想要招待他们。
她刚要开口，就发现两位客人中的那位孩童面色紧张地做了一个“嘘”声动作，指了指他身旁的大人。
姜归夷一瞧，这孩童竟是那日在肆外向自己讨要大白馒头的那个。
看他紧张万分，她便没有开口，示意孩童扶着另一人坐下。
“阿爹，你且先等着。”孩童糯糯道，随后蹑手蹑脚地跑到了姜归夷面前，露出祈求的表情。
姜归夷下意识放低声音：“这是怎么了？”
孩童指指后方，她了然，带他去了后院，等待他的答案。
孩童这才松下一口气，悄声道：“门外的是我阿爹，他天生眼盲，看不见东西。”
姜归夷拍拍他。
说着，他露出有些难过的表情，更加小声：“我阿爹自己看不见，但对我的期望很大，希望我能去学堂读书，眼看入了秋，他身子越发不好了，还总问我学堂的事，可家中积蓄并不足以让我去上学……”
姜归夷：“那令尊此次前来是？”
孩童嗫嚅道：“我、我就只好骗他说我上了学堂，不光如此，我还考了第一名。”
姜归夷愣了愣。
“本以为能够糊弄过关，没想到阿爹喜极了，非要来我学堂转转，还想与学堂先生碰个面，听他聊我的成绩。”孩童低下头，“我圆不了谎，只好谎称姜小娘子的食肆是我的学堂，一路将阿爹带到了这里，想请娘子配合一下。”
说完，他小手自袖中掏出几枚铜钱，仰首露出湿漉漉的眼睛，将铜钱塞到姜归夷手中。
姜归夷闻言叹了口气。
一听她叹气，孩童顿时紧张起来，说话也变得结结巴巴：“娘子、娘子我知道我不该骗人的，可我实在是没有办法了。”
他小手揪紧：“若娘子不愿，我这便离去。”
可离去后又能去哪呢？他眼底闪过迷茫。
姜归夷揉了揉他的脑袋：“我去把弟妹喊来。”
听到此言，孩童的面上霎时浮现了喜悦之色，这意思就是姜小娘子答应了！
他连连点头，像极了小鸡啄米。
不一会儿，弟妹也雄赳赳气昂昂地走来，他们答应了阿姊一定会好好配合，待会必定会发挥演技！
“虎奴，你去哪了？”虎奴的阿爹探出双手，向桌边摸去。
“阿爹，我回来了，方才去拿课业了。”虎奴连忙跑到他身侧。
“好，好。”阿爹露出欣慰的表情，那粗糙的大手此时也摸到了装着竹箸的木桶，不由得奇道，“这是何物？”
虎奴顿时瞪大眼睛，赶紧伸手将竹箸桶推自他手下推走：“这个……”
一旁的妹妹接口：“这是装毛笔的笔筒。”
“哦。”阿爹闻言笑起来，“我家虎奴也是会写字的孩儿了。”
虎奴挠了挠头，对妹妹投出感激的眼神。
刚要松口气，阿爹又问：“方才说话的小娘子是谁？”
妹妹道：“我是虎奴的同砚。”
“同砚好啊！”说着他自袖口掏出一颗硬邦邦的糖，向妹妹的方向递去，“我家虎奴不爱说话，还要拜托小同砚平日里多多照顾。”
妹妹看了姜归夷一眼，接下对方的糖，甜甜道：“自然，虎奴和我们关系好着呢，大家都喜欢他，都爱和他说话，他也很爱和我们说话，开朗得很呢。”
“对对对，我们经常说话。”虎奴道。
“那怎么行！”本以为阿爹会高兴，没想到他忽然一拍桌子，把他们吓了一跳，“学堂乃学习重地，应当读书论道，怎么能闲谈唠嗑呢？”
“……”妹妹轻咳一声，连忙改口，“对对对，我们聊的就是孔孟之道。”
阿爹听此，满意地点点头，方才放在竹箸桶侧的手收回，摸到了装着辣椒油的小盅，他面露疑惑：“这又是何物？”
！！！
弟弟也飞速伸手挪走了辣椒油盅，道：“这是磨墨的砚台。”
“原来如此。”阿爹嗅了嗅，奇道，“哪家的砚，竟泛着一股茱萸味，真是奇妙。”
“……”弟弟抹抹额角的汗。
阿爹又嗅了嗅，问道：“怪了，这堂中没有闻到墨味，倒是有股花香和食香，勾得我都有些饿了。”
“哪会啊。”虎奴接口，“阿爹，你闻错了吧。”
“不会错。”阿爹摇摇头，“你还不信你爹的鼻子吗？”
“这是我们干的！”妹妹骤然拔高声音，“和虎奴没关系，是我们贪吃，悄悄带了午食来，虎奴今日见了，还劝诫我们呢！”
阿爹露出恍悟的表情，顿时压低声音：“你们先生没发现吧？”
“没有没有。”妹妹讪笑道，心中捏了一把冷汗，这虎奴的阿爹也太敏锐了吧？
弟弟则是飞速地跑去柜台，拿了一本菜单，将它展开放在阿爹面前晃悠：“你闻到墨香了吗？”
菜单上的菜式和图样都是阿裴哥哥书画的。
墨香淡淡，阿爹再次溢出笑容：“闻到了。”
大家对视一眼，拍了拍胸口，刚松了口气，阿爹转了转头，疑惑问道：“你们先生呢？”
他今日来就是想见一见学堂先生的，想听听先生对自家孩儿的见解。
“这个……”弟妹也不禁抓耳挠腮，完蛋了，食肆里此刻仅有姜归夷和弟妹三人，压根没有能扮演先生的人啊！
一直在一旁默不作声的姜归夷也紧张起来，开始构想自己压低声音扮男人的可能性。
正在此时，裴季拎着柴火回来，姜归夷眼前一亮，连忙起身向他跑去。
裴季刚进门就看到她像猫儿一般轻手轻脚地跑来，随后被她抓住了手臂，扯到了一对父子身旁。
妹妹见状登时扬声：“先生来啦！”
“？”裴季眼现莫名。
阿爹一听立马站起身子对他拱手，有些热泪盈眶：“先生好！可把您给盼来了。”
裴季莫名受了他一个礼，疑惑地看向姜归夷，姜归夷作出口型：“待会儿再给你解释。”
虽然摸不着头脑，他还是配合着应声：“嗯。”
阿爹被虎奴扶着坐回原位，见到先生了，他很是激动，一连丢出了好几个问题：“虎奴平时爱和同砚们说话吗？在学堂里听话吗？顽不顽皮？课业做得如何？”
裴季想了想，既然是学习的地方，应当是不爱说话为好吧，于是道：“令郎安静好学，鲜与他人交流。”
“……”
“啊？”阿爹一怔，“方才不是说我儿开朗好言……”
虎奴赶紧扯住阿爹的衣袖，压低声音道：“我们肯定不能在先生面前聊天。”
阿爹深以为然，点点头。
裴季再次疑惑地看了一眼姜归夷，他是不是说错话了？
姜归夷欲哭无泪。
阿爹继续道：“还未问先生贵姓。”
裴季：“免贵姓裴。”
“好，裴先生。”终于见了先生，虎奴的阿爹拉着他问东问西的，一会儿问问课业，一会儿问问见解，甚至连学堂环境都问了个遍，直把虎奴他们听得心惊胆战。
苍天啊，这什么时候能是个头啊？
所幸裴季应答自如，声音平静，不紧不慢的，全然没有引起对方的怀疑。
裴季手里的柴木还未放下，阿爹抽了抽鼻子，终是忍不住问道：“先生这儿怎么还有一股柴味……”
众人再次哑口无言起来，柴木还能装作是什么啊？一时之间，几道目光都聚在裴季身上。
稍瞬后，裴季默了默试探答道：“这是我的……竹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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