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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7章 第47章


穿骨的剑伤,连带着谶言偈带来的反噬,让炽匀甫一张口便呕出大口大口的血,然而他却迎着剑身,重新上前一步。

        锐器扎入体内,与肌理缓慢接触,发出令人牙酸的摩擦声,而炽匀只是一把按住了炽诚的肩膀。

        他摇动炽诚的双肩,含血出声:“滚出去,妖物滚出去!妖物滚出兄长的身体!”

        “你不是兄长是不是?你是假的对不对?……就像慕初黎不会医术处处透着诡异仿佛被夺舍了一样,兄长是被你夺舍了对不对?——对不对?!”

        炽匀喃喃重复。

        “真的有那种将人吞食之后,幻化成同样容貌的妖物是不是,甚至一言一行可说是完全相同……兄长定是被你吞了,是不是?是不是?!你说啊!是不是?!!”

        他居然魔怔到,拿着当初胡诌污蔑慕初黎的谎话,来欺骗自己。

        炽匀神情恍惚。

        他不信,他不信,他不信这是他的兄长。

        兄长对他那么好。

        从小到大,他要什么,兄长就会尽其所能取来送给他;他闯了那么多祸,也是兄长在身后给他擦屁股,代他向人致歉;爹娘死后,他心肝俱裂,生不如死,还是兄长紧紧抱着他,细声安慰,承诺此生相依为命,跟他活下去的希望。

        他不信,他不信,他不相信!

        这不是兄长,不是兄长!

        然而任凭他如何嘶喊崩溃,炽诚只是凝视着他,不承认,却也没有否认。

        直到伤势在身的炽匀终是忍受不住,半弯下腰,唇边鲜血如注,趴在地上一身狼狈,苟延残喘。

        炽诚才抬手拭了拭嘴角的鲜红,低了眼,笑了一下。

        “我是不是你的兄长,朝夕相伴,阿匀不是最清楚吗?”

        他眼神悲悯。

        “你小的时候,最喜欢拉着我的手,到村外的小溪,去捉那种很丑,但是游得很快的□□鱼,每次捉回家养着,不过半天时日,就被你养死。”

        “你右脚无名指和小指中间,有一道月牙样的疤,是小时候踩着我的肩膀爬树掏鸟蛋时,不留心摔下在石头上磕的。”

        “爹娘丧命狼群口中,你虽然恨百姓,但知晓一人之力,无论如何也无法奈何百姓,于是一个人咬牙躲在被子里流泪,一整床的被子被你咬得千疮百孔,棉花都飞了满屋。”

        “离了村子后,你我被抓去当成鼎炉的第二十一个年头时,那浑浑噩噩的时光里,你喜欢上一个总是偷偷给你塞药的小丫鬟,本想若是有朝一日脱逃,定会救下那丫鬟,好好待她。”

        “孰料等到重获自由身时,你才知,那小丫鬟因为打翻主人家的一盏茶水,早已在十三年前,就被活活用水淹死……”

        他声音平和,一字一字慢慢讲述,讲述着自小到大,苦难同担,相依为命,那些只有他们兄弟二人才知的秘密。

        “阿匀。”

        也不知讲了多久,炽诚才唤了一声他的名姓,看着泪流满面怔怔抬眼望着他的胞弟,神情柔和,与记忆中别无二致。

        “我是炽诚,是你的兄长。”

        与他血脉相连的兄长,真真切切想要取他的性命。

        话语掷地的瞬间,炽匀的呼吸骤然窒息。

        而面上的血色,更是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褪去,让他本就苍白的面色更见惨白。他像是在一瞬间被剥夺了呼吸,却依旧抬起赤红的眼睛,不死心地问了最后一句。

        “为什么?”

        炽诚闻言抬起眼,视线越过胞弟,空旷而渺远。

        ……为什么,好像并没有为什么。

        为爹娘报仇,最开始的那几个年头,他脑中的确也一直萦绕着这件事。但是在成为炉鼎之后,朝不保夕,每天想的最多的,就成了怎样活下去,再远一点,便是怎样逃出去。

        后来,他们终于逃出去了,也终于拜入梦寐以求的修真门派,好像一切都向着好的方向发展,怎料又在猝不及防间,得知因为百年的炉鼎生涯,让根基有损,他们便是终此一生,也超脱不出一个简简单单的筑基。

        他也丧气过,觉得老天不公,何苦在他们终是破开阴霾走入曙光时,降此晴天霹雳。之后,却也慢慢接受了,觉得既已如此,便安安稳稳过一辈子也好。

        再后来,是如何变成今日局面的呢?

        或许因为门派内有狗仗人势之辈,私下辱骂了几句“废物”。

        又或许因为在与同门师兄弟共事之时,他人眼中有意无意间流露出的同情。

        还或许是,某日与师兄弟闲聊时,偶然提到可借他人灵力,推助自己脱胎换骨。

        本是师兄弟无心的一语,不知怎的,却入了他的心,久久盘桓不去。

        随着那个念头在脑海中扎根,生长,繁衍,一日又一日,不知不觉中,便占据了整个脑海……甚至不知何时,成为理所当然之事,成为,他活着的唯一信念。

        所有的一切,就这样水到渠成了。

        恶念的催生,可能并不需要必然的因果,有的时候甚至只是一时兴起,于是便做了。

        许是没有料到,缘由竟是这般简单,这般荒谬,又是这般……可笑之至,炽匀呆滞良久,抬手掩住双目,半晌后,癫然笑出了声。

        泪水顺着指缝缓缓溢出。

        如何料到,事到最终,最想杀了他的人,竟然不是慕初黎,不是谢沉翊,不是与他有着百年仇怨的百姓,而是与他血脉相连,相依为命的……兄长。

        何其可笑,何其可笑,何其,可笑。

        他抬起了手。

        炽诚只觉眼前寒光森然一闪,剑光凛冽刺来,他下意识地迎着出剑之人一掌逼出,下一刻,便看到自己毫不留情的一掌,结结实实拍上炽匀的心口。

        炽诚一怔。

        然而炽匀只是趁着他失神的短暂之际,自嘲一笑,随即顺势反手握剑,对准兄长咽喉,横剑一划。

        长剑光华凛然,精准划破炽诚的喉骨。

        胞兄颈上鲜血喷涌,温热的血珠溅上他面庞时,炽匀抹了把脸。

        他突然想起,慕初黎当初迫他发下的谶言偈,是但凡他做出一分一毫想要害人之事,必将为黑白棋村百姓欺辱,残杀,不得脱身。

        他那时就想,这该如何应验?

        毕竟仅仅凭着这些手无寸铁的百姓,无论如何,也杀不了他的。

        如今方知,那“百姓”,竟然就是他的兄长。

        毕竟,他们都是黑白棋村的人啊。

        炽匀闭目,横剑,抵上自己的颈骨。

        胸腔中的心脏剧烈抽搐,像是知晓之后会发生什么,做着垂死之前的徒劳挣扎——

        剑光向内一划。

        最后一眼,湛蓝的天幕映入眼帘,炽匀模糊想起,多年前还是寻常凡人时,瞧着仙人御剑凌空而立,他眼睛发亮,与兄长做下约定,他日定要仗剑天涯,飞升成仙。

        可惜啊,终此一生,都是奢求。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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