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来
“如果有来生，我祝你，别再做人了。”
自从顾音病好了以后，这句话一直萦绕在她的耳边，盘旋不去。
随之而来的还有发烧留下的后遗症：她的眼睛总是很痛，就如此刻，痛得像是被生挖了出去一样，她不得不总是闭上眼，让黑暗来抚平焦躁的心。
琳琅支起窗户，院子里的花香顺着风飘进来，这让她又舒服了点。
“三姑娘来了。”
听见琳琅的声音，顾音睁开眼笑着站起来，一个粉色的身影扑进她的怀里，又把她撞回了榻上。
后腰碰到了榻上茶几的拐角，痛得她闷哼了一声，双手却依旧紧紧搂着怀里的人。
“对不起姐姐，我撞疼你了吗？我不是故意的。”
怀中人吓得小脸惨白，睁着一双水汪汪湿漉漉的眼睛，不安地望着她，贝齿轻咬住下唇，似乎在害怕她的责罚。
她怎么舍得呢。
顾音阻止了琳琅上前查看的动作，只是轻轻揉了揉后腰，觉得还好，才拉着顾怜的手坐下来，安慰她：“没事儿的，怜儿不必自责。”
又问起她的来意：“往日这会儿你都在午睡，今天怎么早早就过来了？”
顾怜低下头，把手抽回去绞着帕子，犹豫了片刻，才不好意思地开口：“我，我听烟儿说，母亲过两日要回苏州省亲……”
她话没说完，顾音就知道了她的来意，烟儿是她们母亲院子里的人，关于省亲的事顾音早已清楚，现在却只当不知：“上午并未听母亲说起，不过我估计着也快了，横竖都由她们安排，你提这个做什么？”
顾怜的头垂得更低了，声音细讷如蚊，喃喃地道：“我……我不知道，母亲到时候会带我们一起回去吗？我还没出过远门呢。”
自然是不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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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为什么？凭什么？”
“就因为你是嫡女，我是庶女，所以我便活该处处低你一头，活该被人糟践吗？”
“你说过要对我好的，你说过什么都让着我的，不过一个皇后之位而已，你就护得那么紧？”
“骗子！”
那声音太吵了，一句句钻进她的耳朵里，让她逃也不能逃，听得她快发疯了。
“你怎么了？快醒醒！”
被琳琅摇晃着身体醒来，顾音有一瞬间的恍惚，觉得自己似乎不该在这里。
她的四肢冰凉，头痛欲裂，脑子里乱哄哄地响作一团，仿佛有许多人在她耳边不停地争吵，又像被人用锥子戳的一样。
顾音张了张嘴，发现嘴巴干得厉害。
琳琅看出她的状况，转身端了一盏茶，扶着她坐起来喝。
茶水温凉，顾音没有在意，只觉又清醒了几分，她抬头问琳琅：“我又魇着了？”
琳琅点点头，思索了一下，建议道：“不如我去跟主子说，让他请无尘大师给你看一看，许是沾了什么不干净的东西。”
一句话逗得顾音噗嗤笑出来，她摇摇头：“子不语怪力乱神，不过是梦魇罢了，不值得去劳烦舅舅，你回去睡吧。”
琳琅点头离开，回到了外间，留下她一个人坐在床上，闭着眼睛一动不动。
她冷得很，自从上次被顾曦推进水里，那股冰冷的寒意就始终附在她骨头上，怎么也挥之不去。
她该用此讹顾曦一番的，如今却错过了最好的时机，再说起来，只怕对方要赖账了。
其实顾曦也不欠她什么，一个是大房的嫡女，一个是二房的嫡女，本是相亲相爱的姐妹，是自己总爱诱着对方来找麻烦。
说到底，上一世到了最后，还是自己欠了她太多。
顾音重新躺下，拉过被子裹紧自己，这会儿才九月初，现在就要让小陈氏添火炉的话，未免也太奇怪了。
太奇怪的事，她又瞒不住琳琅，若引起别人的注意就更不好了。
第二天一早，顾怜就过来了，等着她洗漱好一起去前院请安。
唔，这是嫡女的义务。
顾音坐在桌前，从镜子里恰好能看见身后的顾怜。
对方低头玩着手指，顾音看不清她的表情，只是看到了她发间插着的一朵月白色的美人兰，显得顾怜人如其名，愈发可怜可爱，恰如一朵兰花，须得万分呵护才好。
顾音没有多问，牵起她的手往外走。
顾氏一族原本默默无闻，后来毅然跟随大庆高祖皇帝举兵起义，顾璋更是两次救高祖于危难中，大庆开国之初就被封为护国公。后来顾家两子顾长平顾长宁又先后投军，分别立下战功，被封为平西将军和定西将军，顾家荣光一时无二。
甚至坊间传闻，哪怕是顾家的下人，脸上都可以看出一种气定神闲淡然处之的富贵。
顾音踏进门内的一刻，忽然想到传闻也不是没有可取之处。此刻堂内的每个人，或坐或站，或是含饴弄孙，或是悠悠品茶，或是对坐闲谈，空气中弥漫着画一般的温馨惬意。
眼看自己来晚了，她连忙上前请罪，只说自己昨晚失眠，才晚起了一会儿。
其实顾家规矩不大，尤其顾老夫人去世后，为了缓解顾国公的思妻之情，每日父子三人下了早朝归来，全家人便在一处分坐用餐。
即使晚了点，都是一家子，也无人责备。
只是坐在陆秋云下首的顾曦哼了一声，扭过头不看她。
陆秋云无奈地喊了一声“曦儿”，又冲顾音抱歉一笑——身为昭阳长公主的女儿、护国公的世子夫人，她的教养不允许她做出任何失礼之事。
一旁的小陈氏把她拉进怀里，神情略有些担忧：“陶陶。”
陶陶是顾音的小名，是她的生母、顾二爷第一任妻子亲自取的，意在一生快乐。
顾音缩在她的怀里，慢慢打量着屋子里这群记忆中的亲人，却发现自己心中再起不了任何波澜。
前世他们就没有成为她的软肋，谁知道今生又是怎样的光景呢？
饭后众人都回到自己的院子里，在顾音离开的时候，小陈氏叫住了她，说有事与她相商。
“怜儿就先回去吧。”
听见吩咐，顾怜身形未变，依旧垂着眼眸一副恭顺的模样离去。
顾音一边跟着小陈氏踏入小橘洲，一边回想着过去，记忆没出错的话，小陈氏说的大概是回苏州省亲的事。
花天价改造、被称为大陈氏第二份嫁妆的小橘洲里风景未变，依旧充满了江南的气息，小陈氏与姐姐一向感情深厚，品味也相同，因此嫁入府后，从未动过这里的一草一木。
顾音尝试着睹物思人，却发现自己怎么也想不起大陈氏的面容。
也对，前世她五岁从府里离开后，就再也没见过对方，十几年都过去了，她甚至连对方是高矮胖瘦都记不得了。
一种奇怪的情绪在心底蔓延，顾音刚要仔细探究，就被小陈氏的声音拉回了神。
“陶陶，你觉得如何？”
正陷入回忆，又被打扰，她回过神来对上小陈氏关切的眼神。
“你这次就随我一同回去，外祖父他们许久没见你，都十分思念......”
看着这张明艳动人的面孔，顾音点点头，轻声回答：“我也很想念外祖父他们，一切都听母亲的安排。”
小陈氏便笑了，伸手揉揉她的发顶，说起自己的另一个决定。
回到院子里，琳琅正在弯腰摆弄檐下的一排兰花，神情看起来十分认真。
顾音站在原地看了会儿，还是旁边的从夏怕她晒着，才出声提醒：“姑娘还是去房里坐着吧。”
她点了点头，正好琳琅过来，便净了手随她一起进屋，一边磨墨伺候她练字。
从夏和吟秋在廊下说话，顾音便把自己的话全都写在了纸上。
琳琅看着她的选择，不赞同地摇摇头，顾音知道她的意思，然而并没有理会，她的思绪再次飘远，说起来，自己还从来没去过苏州呢。
只是没等她想多久，顾怜的声音就从外面飘了进来。
琳琅熟练地把刚才的纸收起来，装在盒子里抱出去烧掉，顾音便也放下笔，越过她往外走去。
“姐姐，这一盆兰花也起了花苞啊。”
顾怜蹲在地上，指着一盆冰兰笑着说道。
她点点头，话就不由自主脱出了口：“你若喜欢，可以搬到你院子里慢慢欣赏。”
正好琳琅从屋里出来，闻言转过头来看了她一眼，嘴巴动了动，终究没有说出劝阻的话。
而顾怜听了仿佛很惊喜的模样，顿时站起来围着她转，快活的像一只百灵鸟：“真的吗？我太高兴了。”
随即她又停下来，咬着手指：“可是这太珍贵了，我该用什么作为回礼才好呢？”
顾音摇头，语气亲昵：“都是一家子姐妹，不用这么客气。”
更何况，我还要谢谢你的那句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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