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5章 围困
杨玠可是料错了，今夜的垂拱殿是歇下了，可赵衡却是没有歇下，身为君王，难得有兴致看了场精彩的演出，正是精神头好的时候。如何会安心歇下。
连着后苑，修建在金水河上的一处偏僻宫殿，睿思殿，因着有个五层的高楼，能尽数俯瞰皇城，眼下被赵衡选中，在此看星星看月亮。
不远处是烈焰滔天延和殿，脚底是冰冷刺骨金水河，耳旁刮着朔朔北风，赵衡穿着大氅，身后跟着杜都知和三五个小黄门，跟前还很是有情调地摆着美酒佳肴。
“出来了没？”
“还没，就见着娘娘和婉新郡君出来了，没有旁人。”
赵衡点头，他倒要看看这庶孽能憋到什么时候，更要看看王硕和杨玠这二人能憋到什么时候。
问世间何事能叫人肝肠寸断，唯有求不得，爱别离。
这些，没有谁比他赵衡更明白的了。
赵衡稳稳喝了杯酒，看着圆月问道先帝：对眼下的场景可还满意？
先帝自然是没法回答他，赵衡自顾自转头看着远处的烟火，想来是很满意的吧。
先帝、宋贵妃、太后，还有个不知死在何处的燕县令纠缠了半辈子，眼下这几个儿女也是，当真是满意的很。
正得意之际，瞧见柔仪殿的人纷纷不要命似的往殿内窜去，赵衡急得晃荡起身，“为何不放箭？”
杜都知摸了摸额头的冷汗，“陛下，娘娘可是先人一步进去了！这可放不得。回头太后知道了，受埋怨的还是陛下您呢。”
说起太后，赵衡只能罢手。端起酒杯，碰一声掷到地上。纯金打造的酒杯，咕咚咚转了好些个圈，滚出去老远。
“让弓箭手撤下去，传令武德司1，今夜胆敢进出皇城者，杀无赦。”
杜都知在一旁听罢，转身招来守在底下的小黄门上来伺候，自己则亲自去传这道指令。
一面走，一面在心中念叨：如此避开杨玠所在的殿前诸班，这是连带着殿前司也不受待见了。想到此处，抬头望月，今年的日子怎生越发难过了。
有了赵衡这道指令，守在柔仪殿外的侍卫没有之前那般明晃晃亮出长刀了，翠微等几人肉眼可见地松了口气。
待火势收拾得差不多，趁着一众宫女纷纷离开之际，翠微和杨玠悄悄同皇后道别，出了柔仪殿跟着人群走开。
二人在夜色的掩护下，左拐右拐到一处偏殿。
翠微从未来过，不知何处，可一旁的杨玠却很是熟悉，牵着她的手，在长长的宫道上，避开众人行走，如入无人之境。
待到一处，看模样像是个茶室，杨玠上前寻了个坐垫，让翠微坐下，自己则随手翻来一个垫子，坐在翠微身侧，分神听着外间的动静。
此等夜深人静之刻，走了这般久了，好似还能听见柔仪殿的喧闹和噼啪之声。二人就这么静静坐着，谁也不说话，仅有紧紧交握的双手，向彼此传递着温暖。
片刻功夫后，门外传来三长两短的敲门声，而后杨玠以手点地，发出声音回应。
这一套动作分外熟练，翠微瞧在眼中，越发安静起来。
只见来人一身侍卫打扮，很是寻常，同方才守在柔仪殿的侍卫没有甚不同之处。
来人先是朝翠微看看，而后望着杨玠，得了指令之后，方说道：“一刻钟前，杜都知亲往武德司传令，今夜出宫门者杀无赦。眼下□□手应当已在各处安置。”
杨玠听罢，握着翠微的手越发用力了，似乎发觉自己不经意之间捏疼了人，另一只手抚上来，轻轻拍拍示意安抚。
不知是在安抚自己，还是安抚翠微。
“你且先下去，传信老于，皇城外待命。”
来者拱手得令而去。
松了口气，杨玠不敢转头看翠微，用着缥缈的声音问道：“公主，你相信我吗？”
这话说得不清不楚，可翠微明白他是何意。这是在问自己对他身份的看法。
倘若他真的是杨玠，一介九品末等武官，一介简简单单的内卫，哪里会知晓此地，会让方才这人言听计从，如同对待上峰。
信还是不信，翠微说不出来。
杨玠究竟是何等身份，翠微也不敢去猜。
她害怕，真的很是害怕。上辈子的她，原本认为简简单单的王翰林，到头来成了贰臣，这辈子的她，认为简简单单的杨侍卫，到头来……
罢了，横竖都是她眼神不好，怨不得旁人。
清辉许许斜斜照进来，落在杨玠的衣袍上，一身粉色的宫女衣裳，套在肩宽体长的男子身上，翠微认认真真打量起来。
从腰身到胸前，再到含情凤眼。此刻正满是自己的影子，鬼使神差的，翠微居然从一个大男子眼中，读出了害怕，读出了心虚。
“你怕什么？”不知为何脱口而出。
“我怕，我当然怕。我怕公主知晓我是个不择手段之人，知晓我是个从小被人利用的棋子，知晓我其实甚么也没有，知晓……罢了，扒拉开光鲜的衣裳，我就是个不堪之人，这些还是不要再说了。留一点体面也没什么不好。”
杨玠说着说着低下头去，瞧着地面，瞧着自己的脚尖。
你看，他终究还是个小人，再这样的紧要关头，还在用着自己的苦难祈求怜悯。真是个会算计的小人。
翠微可是不知道这些，她只瞧见了杨玠越发灰白的脸色，越发低落的情绪。低垂的脑袋，只留给她一个侧脸，散落发丝几缕，如同被人抛弃的孩子。
想着眼前之人仅有一年左右的时日了，翠微很是不忍心，顺从内心的躁动，抬手替他整了整发丝，将手放在男子脸上，“不论往后如何，我们现下好好过可好？”
陡然间手被人紧紧摁住，贴着男子的脸颊，感受着他说话间开合的下颌，感受着从他颧骨传出的兴奋和激动。
只听男子急切确认道：“公主说得可是真的？你我一言，可是再不能反悔的。”
瞧着越发潋滟的双目，翠微点点头。
还可没过神来，就被男子狠狠一拉，抱在怀中，下巴抵着男子的肩膀，后背是狠狠勒着自己的双手，力道之大，翠微险些喘不过气起来。
抬手在杨玠后背拍拍，“你放开我。再这样下去，不用等着出宫门被射成筛子，就先被你勒死了。”
杨玠依言放开，双手改为撑在翠微两侧，不说话，盯着她傻笑。
“可是不能改了！臣可是听得明明白白的。”
怕翠微出言否认，不待她说话，径直说道：“等着今年八月万里家的孩子出生，没准儿我还能赶上，我们兄弟二人凑个年中和年末呢！”
翠微：莫不是高兴得太早了。这才二月初，就想着年末当爹，谁能有这般好的运气。
“我不管，我年底就要当爹。”
翠微：今儿是有什么疯病不成，娘娘变得很是不正经，杨玠也跟个孩子似的，别一会儿她自己也变了吧。
如此这般，翠微思量着自己何时变身，杨玠思量着一枪命中，年底当爹，屋内的氛围倒是不如先前那般压抑。
不知是哪个时辰，南城外响起了一朵大大的烟花，在清冷月光中显得格外显眼。
杨玠往外看了一眼，确认无误之后，拉着翠微就往外走。不知是赵衡彻底撤了宫内的人手，还是脚下的宫道过于偏僻，这一道连个提灯笼的小黄门也没见着。
这等境况，翠微很是害怕，拉着杨玠的手越发用劲，杨玠则护卫在身后，不断安抚。
眼见南熏门就在眼前，可却是不能再进了。
肉眼可见南熏门已经是磨刀霍霍，宫门的守卫利刃出鞘，宫墙之上三步一弓箭手。
如此严阵以待，翠微紧紧地靠着杨玠，心道：难不成真要死在这里。
杨玠却是摸了摸翠微的头发，轻声说道：“莫怕，等一等，救我们的人就会来了。放心，我还没当爹呢，怎能命丧于此。”
果不其然，一刻钟之后，一个女官模样的人，坐着马车，很是慌乱地夜叩南熏门。
大夏朝，夜叩宫门可是死罪，谁人敢如此大胆。
女官下了马车，很是不耐烦看着眼前亮着刀剑的守卫，出言训斥道：“今夜这是作何，不知太后娘娘深夜回宫不是，动些刀兵之气，是不想要这条命了。”
守卫麻利收回刀剑，打开宫门，放马车进宫。
就在此刻，皇城内外，一时间从四面八方涌出许多黑衣人，朝着太后的马车袭来。
守卫刚收回的刀剑瞬间又拔了出来，皇城上的弓箭手也纷纷对准来人，全神贯注，却是一支箭也不敢射出去。
女官见状，颇为不耐说道：“还不护卫太后，直挺挺杵着干什么？”
守卫朝头领看去，这可是接了命令严守城门的，如何能擅离职守。上个擅离职守的杨侍卫还被打了五十板子在家休养呢。
可眼前之人是太后，是已经疯魔的陛下也要好好守着规矩之人，如何能就此晾在这里。
是以，在女官的威慑，长官的默许之下，守卫之人连同城墙上的弓弩手，都朝着太后马车方向集来。
当守卫都集中在一处之后，南熏门外不远处的太平坊，忽然火光冲天，很是骇人，而后，乐台坊也是火光冲天。今夜不知是得罪了哪路神仙，全是火光。
见状不妙，众人打算出手，却听见马车内的太后仓皇出声，“都撤下去，都撤下去，今夜得罪神明，明儿可是要遭天谴的。”
马车跟前的女官，端着架子朝众人看去，一个女子愣是一点不害怕，逼得人悄悄投入暗处。
这还不妥当，又听见惊呼，“这是宋贵妃来找麻烦了不是。我就说过，她那个宫殿晦气的很，千万不要去招惹她。那样的女人，连自己，连陛下也不看在眼中，怎能是个好惹的。偏偏你今日不听劝，烧了她的宫殿，回头报应来了，可不是我能应付得了的。”
说着说着，一面转动佛珠，一面念经。
碍着太后在侧，弓弩手碍手碍脚，侍卫也很是不得力，几番刀兵相向之后，居然被黑衣人站了上峰。
双方厮杀之际，杨玠拎着翠微从一旁的花木丛中窜出来，直奔宫墙而去。如此光明正大，自然是没能躲过弓弩手的双眼，弓弩手纷纷调转箭矢，朝着杨玠而去。
射出去几箭，皆被人轻易躲过，正打算再来一箭之际，守卫很是不堪，队伍被人冲散，只见一人已将刀架在太后的脖子上。
如此，自然是无人敢动。
正当杨玠带着人落地之际，从后方射过来一支，耳旁嗡嗡作响，这箭不同寻常，来不及闪躲，直直射入杨玠后背。
此乃陛下亲自操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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