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二章 为了活着（下）
当他回到房间时，一轮橙日静卧于远处墨色的群山之间，云蒸霞蔚，燃亮了一片秋空，苍茫的霞光似在与这个世界告别。ap;
少年与去的时候没什么俩样，手里依然领着那个包袱，只是其上多了点点血迹，腰间多了一柄短剑。
他平静地将包袱放在桌上，看向了站在窗边的身影，现席萝正在看远方的落日；他也抬头看着，想着很多人都来不及告别就得离开，比如此刻头颅摆在桌上的那人。
可对方的离开，不会像落日一样再次升起，只能缓缓坠落，落至那黑暗的冰渊中。
他觉着自己此刻同样身处冰渊，那冰渊看不见、摸不着，却真实存在，就在他心里。
山那边的那抹红消失了，一片宁静落在了土里长酒楼的飞檐上，街道上的商贩也6续收摊回家，小姑娘依然站在窗边。
一切都显得很宁静，可宁静是他们的，不是少年的。可能是夜幕的来临，也可能是纱窗透进来的风，慕怀风觉着有些冷。
“朗殊，你有什么想问的？”不知何时，席萝语气平淡道。
少年低着头，视线落在桌上的包袱上，觉着有些冷的身体越冷了，低声问道：“我还是想知道为什么要杀他？”
“自然是为了此次的诸国之宴。”
小姑娘没有转身，看着窗外的宁静道：“你知道他是谁吗？”
慕怀风没有说话，用沉默代替了回答。
“此次诸国之宴是由乌兹、唐不拉、加利三个国家提出来的，之所以选在乌兹和唐不拉举行，是因为加利位于它们中间。只要此次宴会顺利进行，诸国便会在这三个国家元的带领下，呈合围之势，兵苍焰神教。”
席萝背对着他，说道：“至于你杀的那人，正是加利国王的独子，也就是加利二世。”
慕怀风微惘，问道：“既然是国王之子，为什么在我前往望花阁的时候，天字号房间的守卫如此松懈？可以说，连守卫都没有。 ap; ”
小姑娘挑了挑眉，心里有些烦闷，可能是她回答不了这个问题，也可能是眼前少年去了唐不拉最大的风月场所，即便是杀人。
她转身问道：“朗殊，望花阁的姑娘漂亮吗？与教中烟柳巷相比，孰高孰低？”
慕怀风更加惘然，想着正问你问题，怎么忽然问起了望花阁的姑娘？难道漂亮的姑娘与守卫有关系？想了想认真道：“此次刺杀，关乎我的性命，根本没时间看望花阁的姑娘。不过……应该挺漂亮的吧。”
听完他的回答，席萝顿觉小脸有些烫，加大了声音，“没有守卫正是因为……因为望花阁的姑娘太漂亮，尤其是花魁流莺，更是望花阁的招牌菜，据说云阳帝君都曾临幸过她。”
少年抿了抿嘴，面色稍显古怪，用招牌菜来形容人，可真有点特立独行、与众不同啊。
“而加利二世更是被她迷得神魂颠倒、自不能持，一听诸国之宴设在唐不拉，就恳求他父亲让他参加。加利国王对这独子最为宠溺，遂派遣他出使唐不拉。至于加利国王，则去了乌兹。”
“得到加利国王的肯，加利二世欣喜不已，即日便启程，在三天前抵达了唐不拉，他没有入驻白月宫，而是直接住在了望花阁。”
小姑娘嘴角闪过一丝嘲讽，继续说道：“可无巧不成书，三天前，加利二世前往望花阁找流莺的时候，遇到了一个人--一个对流莺近乎痴迷的人。”她没有继续往下说，转身看着腰负短剑的少年，想让对方好奇，出声问那人是谁。
可慕怀风平静地看着她，眼睛很明亮，出声道：“你继续说，我听着呢。”
小姑娘嗔怒的看了他一眼，声音越清冷，“那人是朱星海，锦州第一财阀世家--朱家之子。”
慕怀风听过朱家的名号，不是因为别的，就是因为有钱。朱家世代为商，屹立锦州已有数百年，乃当今大6排得上号的门阀世家。?ap;? ?
事物做到极致是很可怕的，包括有钱。朱家与唐不拉等国的皇室有着千丝万缕的关系，据传每年唐不拉诸国进贡给云阳帝都的丝绸和财物，至少有一半来自朱家。当然，数十年前多了一个进贡对象--苍炎神教。
木秀于林，风必摧之。
如此有钱的朱家自然遭到很多人的觊觎，据说当年云阳帝君--林文清曾想以铁血手段踏平朱家，将其财物尽数划归国库，却遭到了神秘人的阻挠，很多人说神秘人是豫州衡水的黎家，但黎家并未对此事做出任何回应，这件事也只好不了了之。
可以说，唐不拉等国没有成为云阳王朝的版图，而只是附属国，与当年之事有一定关系，但更多的是，朱家在各国间扮演了不可替代的角色，包括此次诸国之宴都有朱家的影子。
自当年事以后，很多对朱家有野心的世家宗门，都将獠牙隐藏了起来，包括幽都那位以智谋著称于世的辰轩皇子，就连‘皇族三贤’的无殇大良造都对朱家家主以礼相待。
慕怀风点了点头，小声询问道：“这么说来，加利二世得罪了朱星海？”
“按理说，加利二世身为皇室，与朱星海的地位可算对等，可这世上总有一些人认不清自己的地位。”
不知是有意，还是其他，小姑娘瞥了一眼负剑少年，道：“加利二世鬼迷心窍，为了望花阁头牌流莺，竟不惜命随从对朱星海出手。这位朱家最年轻的后辈盛怒之下，将加利二世的随从全部斩杀，若不是他老父亲及时出现，加利二世已经是个死人了，当然，现在他也是个死人。”
慕怀风看了一眼桌上的染血包袱，继而问道：“加利二世的随从都死了，唐不拉之皇怎么可能坐视不管，定会派遣高手保护他吧？”
“高手已经被福伯杀了，包括加利国王派遣的。至于白月宫那位肥胖皇帝派给加利二世的那些守卫，则被他亲自遣散了。”
慕怀风神情微惘，不解的看着小姑娘，知道对方必有后话。
“至于原因，则是因为三天前的一个赌约，当日朱星海被他父亲带回族中时，曾说过三日之后，必取加利二世的脑袋；加利二世身为皇室，何曾受过此等侮辱，便回应道三日之后，也就是今天；在望花阁天字号房间敞开房门，静候朱家世子，因为他料定朱星海不敢对他下杀手。”
席萝看着他，继续道：“朱家自然不会让朱星海乱来，白月宫的肥胖国主也不会允许加利二世出事，遂派遣众多所谓高手暗中保护他。很庆幸，今天没有人敢靠近天字号房间，就当所有人都认为这场看似气话的赌约就此落幕的时候。朗殊你出现了，穿着朱家的族服出现了。”
慕怀风低着头，他想起了先前在望花阁感应到的那些突然出现、又骤然消失的强横气息，问道：“那些保护加利二世的高手都被福伯盯住了？”
“是的，此次刺杀，或说明杀。福伯都扮演了很重要的角色，不然你连靠近望花阁的机会都没有。”
慕怀风想起了当自己割下加利二世的脑袋时，那瘦高的青衣老人恰好出现，将自己带离了望花阁，原来这一切，都在面前的小姑娘掌控之中。
席萝脸上很清冷，道：“此次刺杀能成功，福伯是其中重要的一环，其次是因为在唐不拉，没有人敢得罪朱家，所以你穿着朱家的族服能光明正大的走进望花阁，走进天字号房间。”
她看了看慕怀风腰间，语气淡然，“当然，最重要的是，我给你的短剑足够锋利，锋利到能一下子切开加利二世穿着的软甲。”
慕怀风想起了刚踏进望花阁，周遭人看自己的那些眼光；那些眼光复杂、崇敬、唏嘘……但都有同样的本质，那就是畏惧，骨子里透出的畏惧。
他抬起头，再次问道：“你怎么能肯定我第一剑不会斩向加利二世的脑袋？”
“一个为了活着别无选择的人，又怎能奢望一剑封喉？”
小姑娘看了一眼窗外的夜色，叹了一口气，道：“加利二世是个普通人，但他身为加利皇室，身上又怎会没有神兵至宝？归根结底，还是你腰间的那柄短剑足够锋利，在他没有掏出神兵的时候，就已经被你杀了。”
慕怀风下意识摸了摸腰间短剑，道：“此次刺杀，是为栽赃嫁祸，可又如何保证朱家接下这盆脏水？难道朱家就想不到有人陷害？”
席萝说道：“事实胜于雄辩，加利二世已经死了，是死在穿着朱家族服的人手上，那块墨玉能说明一些问题。至于福伯，他本就是朱家之人，就更能说明问题了。最重要的是，加利、唐不拉、朱家之间的裂缝已经存在，这就是我要的结果。”
慕怀风微惊，他没想到瘦高的青衣管事竟是朱家之人，更没想到对方竟会帮着苍焰神教对付本家人。还有，青衣管事听命于谁？是南门鸿才还是席萝？又或者是……朱家？
慕怀风说道：“既然这一切都是你设计好的局，为什么不直接让福伯将加利二世杀了？”
小姑娘看着他，声音清冷如夜风，“我说过：我身边不需要废物，既然你成为了我的影卫，自然不想让你成为废物。”
“你口中的废物是指不能替你杀人，不能替你执行任务吗？”慕怀风的心情有些低落，声音有些低落。
“是的。”
席萝面无表情道：“今日的刺杀本就是我设计好的局，同时也想要你认清楚，想要活着，就得成为了一名合格的影卫、或说一名合格的杀手。”
“以后我会派遣很多任务给你，那时候就不是我设计的局，你也不会像今日这般幸运了；要知道在日暮时分，你若真没有将加利二世的人头带回来，我会真的杀了你。”
小姑娘看着窗外面的夜色，加大了声音，“为了活着，你别无选择，成为杀手，你也别无选择。但成为杀手，能让你更好的活着，甚至能拥有选择的权力。”
“杀或死，这是我唯一能给你的仁慈。”
慕怀风沉默了很久，最后对着小姑娘后背行了一礼，稍显稚嫩的脸上看不出悲喜，“请教我如何成为一名杀手。”
他在说这句话的时候，夜色有些凉，身体有些凉，心情……更凉，好比那颗在桌上早已凉透了的脑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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