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章 【断绝】
叶浮沉吃了从前常吃的零嘴点心，逛了书画斋，又到最为热闹的南大街看杂耍。
身体尚未完全康复，午时觉得有些累，就近到客栈要了个房间。
他没有回家，也没有去找言玉。
一是怕他们担心，二是齐望山的人虽然一直隐身，但如影随形，他不想见任何人，免得牵扯过多徒增烦恼。
出生、长大的地方，叶浮沉对京城的一草一木都很熟悉，不过短短几月，大街小巷并未有丝毫变化，可落在他眼中，竟有难以言说的目生。
出来前分明很期待，怎么真正来了反而感觉平平了？
叶浮沉不禁想，是不是在一个地方呆久了，就会渐渐熟悉，哪怕一开始并不是心甘情愿，而同时，久久不到的地方会变得模糊，直到完全陌生。
会这样吗？
叶浮沉两手支着窗棂，无声地叹了口气。
一队杂耍艺人路过楼下街道，中间还夹了只调皮小猴，边走边四处张望，叶浮沉瞧得欢喜，撑着窗台落地，想要去会会那只猴子。
这时，肩膀被拍了一下，叶浮沉回头一看，愣住。
来人笑着问：“叶兄可还记得我？”
叶浮沉立马笑了：“顾兄。”正是上回在酒楼偶遇的顾平野，也是他无意中发现自己被下了药。
顾平野朝他身后看了一眼：“叶兄这是要去看杂耍？”
“是为了看那小家伙。”叶浮沉指了指那只活蹦乱跳的小猴子，“顾兄来的正好，走，喝一杯！”
两人不过一面之缘，实在算不上熟悉，可顾平野身上有股闲云野鹤的气息，和叶家那位游历江湖多年的大少爷叶浮云很像，叶浮沉每次看他都觉十分亲切，何况于他还有相助之恩。
几杯酒下肚，顾平野说道：“不瞒叶兄，从叶兄进客栈开始，我一直在下面等着——有人一直跟着叶兄，叶兄可知道？”
叶浮沉淡笑：“让顾兄见笑了。”
顾平野摇头，忽而压低声音：“月余前你为人所掳受重伤，如今可好些了？”
叶浮沉一愣。
“说来凑巧，那日我同朋友路过，发现有人欲行不轨之事，一时不放心就同朋友悄悄跟着打算见机行事，发现是叶兄你。”
叶浮沉震惊，这实在太过巧合了。
“我们打算出手之时，发现还有另外几人跟着马车，武功十分高强，我觉得事有蹊跷，便一边跟着马车一边留意那几人，起初并无不妥，但离开京城后，又出来许多人，都蒙着面，什么话也没有地动手，驾车人不是对手，那些跟着的人才现身，我和朋友不方便露面，暗中施以援手，蒙面人全数被杀，唯一的活口也咬舌自尽。”
顾平野双眉紧皱，神情相当严肃，“后来见一人将叶兄你从马车转移出，才知你受了重伤，真是惭愧，今日见到叶兄你也颇感内疚——只是从我当日所见来看，叶兄似乎得罪了很厉害的人，还望多加小心。”
叶浮沉缓缓点头，端起代替酒水的清茶一饮而尽，有些凉，他冻的打了个冷颤。
“我会的，多谢顾兄。”
三天时间一晃而过，叶浮沉回宫不久，齐望山到来，见了他似乎长出一口气，说：“这三天去哪了？”
叶浮沉看他一眼，明明都知道，何必多此一举：“到处走了走。”
齐望山：“以后每个月可出宫三日。”
“谢陛下。”叶浮沉拂去文竹叶上的一小撮灰尘，神色平静，“入冬了天气凉，还是在这呆着为好。”
齐望山觉得奇怪，皱眉道：“你怎么了？”
“出宫一趟有些累，微臣并没有什么。”叶浮沉不知想到什么，语气微微放轻，“微臣现下身体不好，来年再回家去吧。”
齐望山面色微变，倒也没再多言。
重回玉澜宫的叶浮沉比之从前更加安静，齐望山忙于朝政，只每日从孙义口中得知叶浮沉情况，起先不觉有异，直到孙义连续第三天说叶浮沉不怎么打理园中花草，他才觉得不妥，问：“御医怎么说？”
“御医们说叶将军身体无碍。”
“平时用膳如何？”
“回陛下，叶将军一日三餐如常，昨日奴才送红豆糕过去，叶将军很喜欢，都吃完了。”
齐望山却觉得不对劲。
从叶浮沉回宫，他每隔两三日会去玉澜宫，偶尔得空也一起用膳，但多数时候就是纯粹呆着，他发现，除非逼不得已，叶浮沉很少主动开口了。
有几次两人无意对视，叶浮沉那双漂亮的琥珀色眼眸就那样平静地看着他，像两潭死水，即便在说着话，也毫无波澜。
这跟齐望山所认识的叶浮沉全然不同，他越想越觉矛盾，迷惑中渐渐流出难以消解的心惊。
明明离宫前一切正常，短短几天发生了什么他不知道的事？
变的这样厉害，除非是切身之痛的事。
莫非……
齐望山的心狂跳：“叶锋的事……”
孙义忙回：“遵陛下旨意，无人敢同叶将军提及。”
“封锁所有消息，尤其注意叶府，谁敢向他泄露半点，朕拔了他的舌头。”
眉头疯狂抽搐，齐望山莫名有种不祥的预感。
叶浮沉心口一疼，用力睁眼。
已经连着好几天，他会莫名觉得不舒服，有时是心口疼，有时则是眼皮跳，尤其这两日越来越频繁，今天更是直接从梦里惊醒。
睡眠越来越浅，这样醒了就睡不着了，叶浮沉掀被起身，慢慢走到窗边。
屋内烧有炭火，温暖如春，外头却是大雪纷纷，叶浮沉忍不住伸手推开窗户，冷风呼呼啦啦灌了一嘴，他咳嗽几声，将窗户复原，又坐到桌边倒了杯水，抬眼看门。
齐望山就住在对面，和他两门之隔，自他回来，这几乎成了玉澜宫的日常。
起先是三四日来一回，后来是两三日，从七天之前，齐望山每日都过来，有时还带着大堆奏折，他坐在这边读书画画，齐望山就在对面处理政事。
处在同一屋檐下，却鲜有交流。
叶浮沉无话同齐望山说，也不知齐望山为何要如此，可他是皇上，做什么无需道理，只要随心所欲。
站在那样的高位上，要的不正是这样的肆意么？
叶浮沉喝完半杯水，重新躺回被窝。
一夜安静。
转眼，新的一个月来到，大雪初晴，阳光灿烂，从积雪淌下莹莹柔光，叶浮沉起床用了早膳，拿出昨日新找的书，准备看上几页。
这段日子他渐渐发现，无论多枯燥的书，只要静下心来，也没那样难以忍耐。
翻了两页，外头响起嘎吱嘎吱的踩雪声，叶浮沉头也没抬：“孙公公今日怎么这么早？”
“奴才见过叶将军。”等叶浮沉抬眼，小宫女又行了个礼，“言二公子今日进宫，请叶将军去长杨宫一见。”
长杨宫很小，有时会用来举办一些小宴请，叶浮沉从前也常去。
他想了想，道：“我身子不适，就不去了，替我向他说一声。”
宫女应了，躬身退离。
叶浮沉视线垂下，落在手里的书上。
片刻后他叹了口气，起身取过玉白色狐裘，朝长杨宫走去。
连日的大雪在路上积了厚厚一层，宫人们打扫不及，叶浮沉深一脚浅一脚，到长杨宫门前出了一身汗，他解下狐裘，正要推门进去。
“不能把这个消息告诉他！”
“他迟早会知道，你能瞒多久？”
“日后之事谁知，可眼下绝不是好时候！”
“言月明你疯了吧？你以为叶浮沉是傻瓜？若他有一日知道真相而你又有所隐瞒，怕连朋友也做不成。”
“与你无关，我警告你，胆敢让他听到一星半点风声——寻书，你怎么……”
叶浮沉站在门外，视线在两张相似的脸色来回逡巡：“告诉我什么？”
言玉脸色剧变：“没有什么，我和堂兄在聊……”
“什么真相？”叶浮沉只是问言玉，并不去看另一人。
叶浮沉太了解言玉，会让他这样吞吞吐吐哑口无言的，绝不可能是小事。
而且是同他叶浮沉，乃至跟叶家有关的事。
他直视着言玉：“言玉，告诉我。”
这样直白的称呼让言玉脸色几度变幻，几次急切地张嘴要说什么：“寻书，我不是……”
“说。”
这样来回几次，另一人终于受不了了，抢着开口说：“叶老将军遭逢意外去世了，月明怕叶将军你难过，不让说。”
言玉脑袋嗡的一声。
叶浮沉却还是盯着言玉：“你说。”
言玉张了张嘴，知道这下完了。
他是想瞒住这个消息，可叶浮沉问了，他不可能撒谎，何况也骗不了叶浮沉。
旁边的人觉得情况很奇怪，再度开口：“其实月明他……”
“闭嘴。”叶浮沉迫视着言玉，步步紧逼，“我要听你说。”
叶浮沉已无暇思考前去报信的宫女是谁的人，也不想知道背后之人将他引来此处的目的。
他只想知道真相。
他想让言玉摇头，告诉他父亲只是受伤，并没有去世；告诉他一切都是假象，他赶过来不是为了听这些；告诉他——
他还有活在这个世上的意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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