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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章 梁上君子与摘星美人


管家命人在堂上置了两扇绘着山水的屏风。郡主从内厢走出来安坐在屏风后面,氤氲翠墨掩映中看不清面容,只隐约透出一个羸弱的身形。

        镜湖居所收藏典籍无数,百密一疏之处便是没有一册教人如何作礼。只因初生一代神族不分高下阶品,礼数往往止于微一侧头相互问候,而神侍在西境受万民敬仰自然也不需要作什么礼。从前只有别人向我作礼的时候,今日为事所累我也需得做得像个样子。南朝礼节繁琐异常,郡主娘娘又是位王族女子,初次见面必要来一整套大礼以表对王室的尊崇。我学着众人模样起身向郡主作礼,偷瞄着前头的人是如何作法,亦步亦趋地学着。

        前头的胖和尚身量虽大如耕牛,行动却很灵光,旁人刚撤开拱手,他已先踏出一步似要下跪。我正要效仿,便听到屏风里的郡主娘娘让众人起身,不必太过拘礼。她声音听起来与丹绫一般年纪,只是实在细弱,像是真的久病缠身。

        得了她这句话我倒省去不少力气,自然很乐意地坐了回去。坐在我对面的男人好像也很乐意似的地舒了口气。恍然间我感觉到一丝不应该属于这里的气息。

        又是他,橘花圆毛的野狸。

        我望向他,没想到他也丝毫不回避我的眼神。他换了身衣袍,瞳色看起来黑得很纯粹,内里却渗着青靛的幽光,嘴角笑意局促,神情竟有点像个瞧见思慕之人的小姑娘。满堂旁人,四目相对,不是质问他的好时机。

        胖和尚忽地起身说道,“依小僧看,郡主娘娘这病症久久不愈,定然是府上小妖作祟无疑。”

        郡主身边蓝衣碧簪的婢女从屏风后走出来代郡主问道,“那依结兀法师高见,这小妖是何妖物,藏身何处,当以何法治之?”

        胖和尚答道,“井中生妖最易招致主家病祸,当围井燃灯,以菩提子为祭引妖物出井,立诛之。”

        另一边那人讪笑了一声,将桃木剑挥在胸前,又从袖子里抽出两张符纸在众人眼前晃了几下,说道,“贫道闻兼,师祖乃是洪源天尊,他老人家传下的元一大霹雳化妖符,只消贴在那井沿一个时辰,妖物必定净化无遗,又何须那些个费力无用的花把式。”

        这“费力无用的花把式”把胖和尚气得不轻,手掌紧握着念珠搓出一阵咯咯的声响。想来他们在郡主面前不敢造次,只互递了个凶狠的眼神,没有再生口角。与我同行的道士插话道,“这位道友不知师承何处,我们师兄弟几个从未听闻这元一大霹雳化妖符,不如请道友递近些好让贫道也开开眼界。”

        那人把符纸掖回袖子里说道,“贫道师承玄斛山荒孽道人,这符是师门一脉相继之物,只怕,只怕叫众人同观有损神效,我看就不是很方便了吧。”

        对面的少年并未出声,只时不时向我这里瞧几眼。为显得庄重些,我也迟迟没有开口。

        蓝衣婢女接着向我对面的少年讨问,“这位公子昨日未到府上通报姓名,能否告知小婢,以便小婢相询解祸之法。”

        他站起来作了揖,样子有些生硬。

        “我姓丁,单名一个川字。”

        “丁公子缄默良久,可有高见?”

        丁川不好意思似的笑了笑,“不敢妄称高见。只不过……”

        “丁公子但说无妨。”

        “只不过佛道两家除妖的术法我倒是略略知道些。”

        “公子可是觉得,方才所说的法子有何不妥?”

        胖和尚突然在一旁大笑道,“那个什么一二三大大小小的符,定是连黄口小儿也知道没什么用处”,走过去拍了拍丁川的肩膀,“丁施主你且放心说,他若急了,贫僧必会护着你的。”

        “且不说妖物是否在井中”,丁川有些不自在地侧退了一步,“菩提子灵质不佳,只对本体带壳的妖物起作用。围井燃灯该是为造灯火结界,这办法在冬日里的确可行,如今这个时候井中水息涌动……”。

        胖和尚面色逐渐凝重起来。

        丁川接着说道,“元一大霹雳化妖符却有其物,只是据《四方符谱》所载,此符是荒孽道人自己所创,与洪源天尊无甚关联。若非整个贴在妖物门庭正中,恐怕是……”。

        闻兼把剑撂在桌面上,啪的一声打断了丁川的话,一脸怒气地说道,“什么《四方符谱》,闻所未闻!”

        我怕丁川开口叫他们发现不对劲,只好起身插上一句。

        “民女术法不及各位高人,探查妖物尚且需要三日,不如这三日里就请各位高人先各显所能试上一试”。

        蓝衣婢女进到屏风里给郡主回了话,出来朝我使了个眼色,看向众人说道,“醺姑娘所言有理,各位觉得呢?”

        郡主没有异议,旁人自然也没有。除妖的事情商讨好,管家为各人在棠园里安排了住处以待差遣。

        自神女去后,贺里缮作训要神侍后人世世代代于每年五月初五临祓庙为子民问卜。我既承了贺里氏神侍的名头,这规矩也就一并守到现在。十年前的五月初五,我端坐在祓庙的灵犀堂中,隔着一道珠帘,一个白衫黄裙的女子来向我问卜。她说她的阿姊曾在战场上带回一只毛色橘白相杂的狸猫,但在她第二次沉睡时,狸猫走失了,如今她醒了,狸猫却再也没有回来。她问我能否卜出它的下落。

        我感应得到,她就像人世间的另一个我,或者说她是一个被遗落的月相,在那场众神皆不能逃脱的灾难里逃脱的神。

        怎么可能。

        我如实相告,那只狸猫可能无法再回到她身边。她问我,它是否已经归于尘土。我说,世间虽没有它的气息,但生灵轮转,能形化万物,岁月漫漫,某处再起因缘也未可知。

        我反问她,是否认识月相。她点了点头,说,她曾在一场宴席间与月相相识,用一本返时造境术换了月相一个烹制鱼羹的方子。原来那就是贺里霜造境所用的术法。

        在初生神族名谱中,我见过她的名字。她是与有女战神之名的孟曦一同化生的,掌管季候时序的神女芸待。我记得神谱里记载着,芸待的伴生法器枕云铛能探知神族的前尘过往,于是请求她一探萤石踪迹。

        因此,我得知萤石失落的十六年后曾出现在俨城的九层塔中。我托付叶衡找到了这座塔楼,借绾星环打开幻境回到了那个萤石出现过的地点,彼时的知棠郡主府。

        南朝史上说,涵城周竟本是宁帝一朝的武将,宁帝猝然崩逝时太子还未行冠礼,上无母族倚仗,下有五位叔王对君位虎视眈眈。是周竟带兵围宫护主,太子才得以继位。新帝为感周竟辅立之功,封其为异姓东广王。知棠郡主正是东广王世子与新帝唯一的嫡亲姐姐平临长公主之女,身份贵重无匹。俨城是平临长公主的封地,长公主在郡主九岁那年便旧病复发撒手人寰。传闻郡主与其父感情不睦,因而此时承了长公主府为郡主府,只身一人来到俨城。

        府中因主家长年不居住在此,除了长公主生前亲自安排的管家外,其他杂役、婢子,皆是城中贫家收买来的。郡主身边的蓝衣婢女名叫罗弦,原是儿时受过叶家一饭之恩的孩子,也在叶家住过一段时日。我与罗弦通了消息,将我的住处安排得离塔楼很近。

        有三日时间,足够到塔里一探究竟。

        等到府里各处都熄了灯火,我悄悄出了房门,溜到塔楼侧面。

        说来同是在西境化生的神女,我的神能与月相相比就显得很是拿不出手,飞行的能力也就和人族里武功好些的练的轻功差不了多少。我不像神谱中记载的一代神族那样有他们各自伴生的法器,原本打算自己在镜湖中炼制一只短笛来做法器,可到现在也仅仅制成了一半。

        我借着月相留下的绾星环飞出一线灵丝来到塔顶。这座塔楼的构造我已大致摸索过一遍,如今里面陈设虽然与彼时不同,但格局并未有什么改变。郡主府里人手不多,看守塔楼的两名侍卫看样子只在第一层正面打转,因而我计划从顶层向下细细查探一遍。

        “醺姑娘。”

        不想刚跃窗而入,人还未起身便得了一句指名的问候。又是他,眼神与白天一般羞怯得像个小姑娘。

        “你在等我?”

        “是。”

        “如何知道我会来这里?”

        “我们那天见过的,姑娘不记得了?”

        “记得。”

        丁川笑着摸了摸后脑勺。

        “你是……八方居里,梁上君子嘛。”

        他在怀中掏了一下,手伸到我面前,“我却记得,姑娘是九层塔上的摘星美人。”手掌缓缓展开,当中是我掉落的一支短钗。

        这短钗原是前些年到祓庙问卜之人奉来的卜资,我见它状貌盈润剔透,花形算得上小巧素净,便时而拿来戴戴。可我素来不喜旁人碰触我私用的物件,便是应徒然向我借去的发梳,我也叫他须得有借无还,千万不必再拿回来给我。短钗既叫这陌生人捡去了,我自然也是不想再要回来的。

        “你既拾着了它,便是它与你有缘”,丁川生得俊朗,眼神又一片诚挚,想来没有什么坏心思,既然如此,我也不能直言说我从来不会戴旁人拾去的钗,弄得气氛尴尬,平白叫他失了脸面。

        “这钗就送予你做个见面礼,不枉我们萍水相逢一场。”言罢,我忽然想起他说的“九层塔”。原来丁川就是那夜我潜入塔中时打晕的男子。他还记得我。我不禁怀疑自己的术法失了效力,居然没能抹掉他对我的记忆。不仅无故打了他,没抹掉他的记忆,还误打误撞把人家带进了幻境。

        “我姓丁,单名一个川字,故居在此处向东北……总之是极远的。姑娘赠礼,丁川愧不敢受,还不知道姑娘的名字怎么写?”

        “我姓醺名识,相识的识。”

        “怪不得他们叫你醺姑娘”,他说着,又到怀中掏了掏,拎出一根品相甚好的参来捧到我面前。“我从前虽没什么故交,但也知道收了你的见面礼,没有不回礼的道理。此刻我身上确实拿不出像样的物件来跟姑娘交换,这棵参,还请姑娘先收下。”

        我读过些载录山植药理的书,知道人们爱以参补身,但对神魔精怪来说参并无用途,这样说来,丁川应当只是个远游到俨城,碰巧借宿在塔中练过一招半式的普通人。说到底是我对不住他,先同他攀个相识一场的交情,等事了了再把他好好带出去便是。

        “多谢。”我接下他的见面礼,放进了腰间系的绣袋。

        塔中下几层似有响动,不等我说话,丁川已经先一步拉起我跃出了窗格,蹲伏在栏杆和窗格之间窄小的园廊上。

        他一手揽着我的肩往低处压,一手抬起来对着我做了个噤声的手势。活了三百来年,叫个俊朗少年揽着不动的经历我也是头一回,这个姿势着实有些为难我。

        脚步声正逐层上来,两个人,一男一女。

        虽然为难,如今也只能这样。

        女子先到了顶层的塔室,男子紧随其后跟了进来。

        “兄长得闲三番两次来劝我,还不如早日回去守在他身边,以免哪天惩恶的天雷不跟他这个手握生杀大权的王爷商量便劈了他,辛苦他一世的算计。”

        这声音,竟是屏风后面端坐的,那位羸弱不已的郡主娘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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