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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章 赌


旧与新之间,其实有一段距离。这段距离发展在城市,看起来不十分明显,如在乡村,可从嫖赌中看全。自从土地都卖给某某房地产公司,或租与人种植水果鲜花,这村里的男女老少就闲了下来。

        上一代的人除了在地里讨食,也学不得什么手艺,这一代的人除了懒,也没什么优点,没手艺又没有优点又很闲,难免会生病,为了不生病,大家伙集合起来,聚在小公园、文化楼等地方,围上一桌,拿出几副牌,你一手,我一手,热热闹闹地吆喝起来。

        中间大约会穿插几个选举的场面,谁家亲戚多,谁就觉得自己有信心。拿出钱,钱是至关紧要的,一张票就二十块,多洒几个二十块,不不,别人家有出到三十块,于是卖给三十块的。

        这个地方的民风是淳朴,淳朴就是穷,穷就没什么盼头,当选了人绞尽脑汁要有点盼头,也只能从别的地方下手。只是这个故事里的主角与此无关,他是小孩子。小孩子是最明白事理,最不明白事理的人。

        这个小孩子比较特别,他妈妈另嫁他人,爸爸不知所踪,听说似乎是死了,又听说似乎还活着,正在什么地方苟延残喘。外出打工,则只有爷爷,看大门的爷爷,一个月有一千多块。这是爷爷自己使用,小孩子和奶奶则靠着以往的积蓄,坐吃空山。

        奶奶是个持家有道的好妇人,小孩子从来不觉得自己与别的小孩子有什么区别,还因生得壮,长得高,成了孩子王,领导着几个小几岁的小孩子,爬树、踩单车、搭玩具房子,热热闹闹。

        可随着小孩子逐渐长大,花销也就变多,即便是持家有道的好妇人,也面临着无米之炊的困状。

        奶奶尝试找了几份工作,洗盘子,受不得气,替人照顾奶娃娃,来回路上又遭到抢劫,摆摊,卖不出什么东西,怎么办呢?有一天,奶奶经过那张围着几副牌的小桌,有人扔了一百,收回二百。这样的营生让奶奶看到了曙光。

        小孩子是什么都不知道,可又什么都知道。这张小桌摆设的地方很显眼,就在小孩子经常爬栏杆的村文化楼的大堂里,奶奶有时候兴头了,忘了回家做饭,小孩子就去大堂里找奶奶。

        那里一圈围着的黑乎乎的人。东转转,从西转转,啊,从夹缝里窥见奶奶,即便长得很高很壮的小孩子,依旧只能伸出手,抓抓奶奶的衣摆。奶奶被烦扰,很是不快,挣开了小孩子的手。

        “奶,我肚子饿。”

        “你回家把饭蒸上,今天中午吃肉饼。”

        “我还想喝汽水。”

        这时候的汽水有两种,一种是外国的洋货,一块钱一瓶的可口可乐,一种是国内自销的沙士,味道跟可口可乐差不多,就是有股寻常人觉得很怪的锈味,两种都是用竖长的玻璃瓶装满,喝完瓶子要交还给卖的人。

        奶奶掏了掏裤袋,大钱都攥在手里,从裤袋摸出了五毛钱,沙士只要五毛钱,忽然间见到地上有什么东西在发光。于是又把五毛塞回裤袋。

        “地里有五毛钱,快去捡了。”

        人们闹哄哄地挤在一起,全神贯注地看着中间的小桌子,他们的裤腿都是黑的,奶奶的裤腿也是黑的,看去像一团蚂蚁,抱着浮木飘在水面上,一不注意就会淹死。小孩子听了奶奶的话,对于要趴到地面找钱有些羞耻,他已经意识到被人取笑是件多么难受的事情。

        于是重新又扯了扯衣角,奶奶不耐烦地拧一拧身子,衣角从手心里溜走。

        究竟汽水占了上风,小孩子弯曲着腿,伏趴了下来,那双黑色的眼睛就在一堆裤腿里搜寻着,那个五毛的金光光硬币是很好寻的,它在一片漆黑里,宛如太阳一般,静静地躺着,可就是太里了点,不好捡。

        小孩子努力往里伸手,去够到那个硬币。渐渐的,内心的窘迫感占了上风,觉得自己像在偷别人的钱。这时又一阵哄闹,似乎是一局结束,大伙叫得叫,喊得喊,收钱的大收,丢钱的懊悔,无数的裤腿在伸懒腰,一阵乌黑的晃动里,金光光的硬币消失不见。

        小孩子无比沮丧,同时又暗藏恼怒,开始恨起让他捡钱的奶奶,要缩回手,这时,满眼的晃动的裤腿里,猛地钻出了一对眼睛。小孩子以为自己看错了,搓一搓眼,眼睛没了,那个金光光的硬币重新出现。小孩子的手灵活地一拽,硬币到手。

        有了硬币,仿佛就能看到汽水,有了汽水,连奶奶都不想恨了。至于眼睛,大概是自己看错,或许小桌底有只小猫或小狗之类的小动物。难不成里面还有个小孩子?

        小孩子很天真,想了一会,想不出什么答案,于是快快乐乐跑向小卖部。有谣言说金鱼只有七秒的记忆,这个谣言用在人身上却很恰当,毕竟人是想不起七天之前自己吃了什么,喝过多少,记忆的碎片如同雪花漫天飞舞,飘飘扬扬过后,沉寂并累积成土地。

        这就是记忆的全部。并且在有天,它被全部想起来。

        “是工作压力太大,焦虑吗?你有吃药?啊,哪里的医院?宁州市医科大学附属精神病院,我看看,我觉得医生的结论没有问题,你想知道什么?”

        “那双眼睛……”

        “那是你的妄想,它并不存在。”

        “那不是我的妄想!我现在无论到了什么地方,床底、门框的缝隙,统统都可以看见那双眼睛,它在看着我……”

        “好嘛!人对未知感到恐惧,是理所当然的事情,看来你还是需要我的帮忙呢!那么不如这样~你回到过去,好好找找那个眼睛是什么?小猫或者小狗,或者当时围在一起赌博的人还有人管着小孩?”

        “过去?”

        “我这里有一台时光机器,虽然是一次性用品,但用来解决你的情况最好不过,要发市就不收你钱啦!只是你要好好记住我说的操作步骤,好,跟我来吧~”

        “……”

        “你好像还很存疑的样子,没关系,就当睡一觉也不错,你最近好像都没怎么好好休息。”

        “只要合上眼睛,我就好像又看到它,我一直在想,它到底是个什么东西?它会害我吗?”

        “现在看来好像已经害得你不轻……咳咳,请在这里躺下,对对,就是这个时间机器,这里是用来设置具体要回去的时间,xxxx年xx月xx日,你需要回想更正确的时候,比如是早上,还是中午,还是晚上……过去的人是看不见你的!不过,既然你只是确认一下,看不看得见也没什么关系吧?”

        “只要躺在这个里面就可以了吗?(怀疑)他果然是在骗我?……”

        “我可从来都不说谎!来都来了,稍微相信我一下!我去外面等你。”

        “啊……他走掉了。”

        林如音就躺在这个所谓时间机器里面。这个东西简陋得可怕。整一个金属大盒子连带一张躺椅,面前是一排艾理说设置时间的地方,只要掰动摇杆即可设定大致时间,剩下的,时间机器会借助记忆进行矫正。

        “往下是过去,往上是……未来?”

        艾理走出放有时间机器的库房,扯来一张扶手椅,就在库房门外坐着看书,等了大概十几分钟,林如音推开门,重又出现在艾理面前,他的表情十分激动,嘴皮上下翻飞,不停嘀咕。

        “一四三七四七一七二二四六五……”说着话的他,无视了艾理,径直走出去,开了大门,走出这座在花园里种了一棵大银杏树的房子。

        “又病发了吗?”艾理低声说了一句,放下书,拿出手机,给介绍林如音到文杏馆的中间人打电话。

        “喂喂,他又病发了,我也没有办法,你去找他?噢噢,我觉得他大概会去报刊亭之类的地方吧?”

        林如音的家庭正如他的回忆所言,有偏差的部分就是,奶死了,爷死了,二十年没有见过的爸爸像个幽灵一样,活着回来,继承了来自爷爷的财产和股份,成为村里的待业中年人之一。

        没有手艺没有优点又很闲,终究会生病。爸爸也生了病,生了钱病。

        “阿音,你要养我,你要养我,我是你爸啊!”

        看大门的爷爷,存了不少钱,这些钱一上小桌子,没两秒就进了别人的口袋,爸爸觉得还有机会,押这个、抵那个,终于连村里分配的土地也让给了别人。

        “阿音,你要养我啊!你要养我啊!”爸爸像个死尸一样,缠在林如音的身上。

        林如音读了个大专,学的动画专业,出来到了一家专门设计游戏机的公司上班,包吃住,一月给三千块,其中七百块花在了爸爸的房租,另外一千块花在了爸爸的伙食,爸爸要买衣服、买日用品、买点小酒,林如音该孝顺老人。

        林如音存不下钱,买不起房,这种情况下,林如音做了梦,梦不用花钱。他梦见了奶奶挤在人堆里,又是那张小桌子,所有人都有着狂热的神色,一张张脸涨得通红,嗯……嗯,是个营生。

        “奶,我好饿。”

        “你看地上有五毛钱,你快去捡。”

        林如音感觉自己伏低了身子,黑乎乎的裤腿到处都有,只是看来看去,哪里都没有五毛钱,那中央深邃的黑色里,忽然出现了一双眼睛。人的眼睛,该有眉毛、眼皮、眼珠子,那双眼睛也有,确实是人的眼睛。

        它就这么定定地看着林如音。林如音抽搐着半边身子,从噩梦中惊醒。爸爸刚好打来电话,说让林如音换份工作,人家卖车卖楼的,一个月就上万块,再不济事,开个小饭馆,淘宝店什么的,当老板也好给别人打工。

        爸爸的理想是林如音无法想象的,敷衍了爸爸,接着睡。床与柜的缝隙里,一闪而过某种东西。

        眼睛,又是眼睛。

        看医生与吃药就花了半个月的工资,爸爸开始对林如音有不满。爸爸没有工作,只靠着村里的分红,这些分红是一毛都不会让林如音碰的,自从村里的土地卖个精光,分红也变少了,从几千降到几百。几百已经是尽头了。

        “一四三七四七一七二二四六五一……”

        艾理的中间人找到林如音的时候,他确实如艾理所说在附近的报刊亭。手里抓着一张有同样数字的纸片。

        中间人是个现今为数不多见的好心人,怀着一腔热枕。因为担心林如音,所以来找他。林如音看到了中间人和善的脸,想起了已经去世很久的奶奶,不觉有些平静下来。

        告别中间人,林如音回到了宿舍。同舍的舍友在洗澡间大声向林如音报告他的父亲来找他的消息。林如音是没有告诉爸爸,今天要去艾理那儿。

        “你去哪儿?我怎么打不通你的电话!”

        爸爸显得很焦急。

        “我去医院。”

        “你又发病了吗?那你好好休息吧。”

        爸爸那边有些杂音。

        “你在做什么——”

        “嘟嘟……”

        爸爸挂了林如音的电话。林如音回拨过去,接通电话的瞬间,似乎听到了欢呼声。

        “球赛?”

        林如音想起了爸爸桌面的球报。爸爸似乎在进行一项新的营生。

        “你在赌球吗?”

        “玩两下,玩两下,不费钱的。”

        爸爸的声音很满不在乎。林如音挂了电话,呆呆坐在床边,忽然想起什么,从背包里找出钱包,一、二、三、四、五……五张信用卡,他在心里计算着信用卡的欠账和刷卡机的问题,又打开手机看着自己的网贷的欠额。

        舍友洗完澡,擦着头发,不经意地走过来,随口一问:“阿音,你欠我的钱下个月能还吗?”

        “可以。”

        林如音点了点头。

        舍友松了口气,还是不放心,又提了一句:“要记得。”

        林如音借了舍友的钱,面对舍友总是要低一头,用轻微的鼻音再次作保后,忽而听到舍友说:“我们去外面吃饭时见到你爸爸,那是你爸爸吧?”

        林如音的爸爸来过公司,说是替林如音领发工资。

        “你别误会,我们在旁边吃饭,不小心听到了,他好像要跟几个人合作加盟一个保健品体验店,你知道这事吗?你爸爸还挺有钱的,一投就是三万块。”

        林如音不知道爸爸哪里来的钱。趁着休息,他决定和爸爸谈一谈。爸爸以前不是没有做过生意,妈妈生下林如音后,爸爸就借钱开起公司,一心要当大老板,谁知在一份合同上出了差错,满盘皆输,只能远走他乡。妈妈不想给爸爸还债,迅速离婚,再嫁他人。

        林如音一直恐惧着穿黑色西装的律师,大概就是在爸爸逃债之后,家里前前后后来了一拨又一拨的律师,只是他们家老弱都不具备还钱的能力,只能不了了之。爷爷去世后,爸爸得到了资金,又萌生了做生意的念头,先加入了烧烤培训班,两万包交会,后学会自己去拿货,卖童装和假鞋,只是每项营生都又苦又闷,做不下去。

        轮番几回,资金被折腾一空,爸爸病了。

        林如音劝过爸爸,爸爸才四十四岁,并不是找不到工作。爸爸说工作很受气,太苦了,他是吃不得苦的人。男人,立志是要赚大钱的。这就是他的理想,赚大钱,当老板,每天出门开会,喝茶,签几份文件,又是自由快活的一天。

        林如音的眼光实在太小了。所以,他无法理解爸爸的理想。

        爸爸租的房子附近有个足球俱乐部,每月交三百块就可以成为会员,享受免费的饮料和瓜子之类的零食。林如音不喜欢这个总是弥漫着一股香烟气味的地方。

        浑浊烟雾之中,仿佛又回到了小时候找奶奶的时光。林如音叫出爸爸,爸爸从雾里现身,他的头发还很浓密,不怎么干过重活的身体显得臃肿肥胖,穿着靛青色的条纹衬衫,咖啡色的大短裤,裤筒挤得紧紧,看上去像装了弹药而鼓起来的大炮。

        爸爸先蹭掉了拖底的瓜子壳,跟着林如音来到足球俱乐部外边,两人站在一橙一黄的捐衣箱隔壁,像两个不说话的纸筒。

        “爸爸,你要开店?”

        “你怎么知道?你知道‘xxx’(某著名保健品牌子)吧?仁爱路就有一间,现在不是挺多老年人嘛!卖保健品很赚钱的,我还想开了之后让你来帮忙,不过你要先去培训一下。”

        “你之前的烧烤店不做了吗?”

        “啊?那个做来没前途啊!”爸爸这么说着,目光转向林如音的手机,“你还有没有钱?”

        “做什么?”

        “先借我一千块,我……”爸爸扭了一下颈项,用下巴指着足球俱乐部的大门,似乎在思索要编什么样的借口,“我要买……额,我答应请他们吃饭。”

        “没有。”林如音摇了摇头。

        “你把你手机给我看看。”

        林如音把手机递给了爸爸,爸爸打开他的网贷软件,找来找去,一分钱也借不到,有些气馁。

        林如音要走了,爸爸要不到钱,不好意思在足球俱乐部待下去,临近晚饭时间,林如音就去买菜做饭。爸爸租的房子一房一厅,是个麻雀屋,林如音每周来打扫一次,维持得还算可以。临进门前,爸爸去买了两瓶白酒,说要和林如音喝喝。

        林如音的酒量并不细,他是个越喝越犟的人,满脑都会是即将要办的事,喝着不醉,饭菜吃完,还有小半瓶酒,他打开了电视,边看边喝,爸爸早已倒下,趴在桌边,咕哝着话。

        时针快指向八点。林如音从包里把小纸片拿出来。忽而碰到了爸爸的包,手拿包倾斜着口,手机和钱包等物件掉了出来。林如音先是捡起了钱包,一二三四五六……爸爸的信用卡比林如音还多,接着是两张叠起来的薄纸,一张是打给别人三万块欠条入股xxx(某著名保健品牌子)店,店面就是仁爱路的那一间,另一张是赌球的欠款,一千块。

        钱包还有二十三块现金和一个五毛钱的硬币。敞开了口的手拿包,黑乎乎的地方,骤然令林如音想了漂荡的裤腿,只是他摇摇头,把所有的画面都甩在脑后。冷风从阳台吹进室内,掀开了窗帘,窗帘犹如飞鸟,腾空而起,却又因帘头的束缚,被禁锢在小小的室内。

        “嗯,你的检查结果都很好,没什么问题,怎么,还是不放心吗?如果不放心的话,不妨联系一下他试试。”

        精神病院的医生递给自己一张名片,上面有中间人的名字:“这张卡片,你一旦收了,与我就没什么关系,我是收钱办事的人,你们年轻人应该会比我更能接受吧?你相信不存在这世上的东西吗?”

        低矮的电视柜旁摆放着已逝的奶和爷的黑白照片。林如音把爸爸的东西一件件塞回手拿包,转过头,刚好见着了奶奶的照片。

        有段时间,奶奶手头宽裕,她天天给林如音去买一瓶汽水,只是有天她从小卖部里走出来,小桌子又开张,就情不自禁就走过去看,这次看花费了很大的代价,奶奶向爷爷,向亲戚朋友们下跪,求他们借她钱,还清她的赌债。

        爷爷不还,奶奶找不到爸爸,又开始出去工作,这次无论如何都得吃苦,苦头吃够了,奶奶给林如音交代了家里的种种事情,包括如何去市场买来肉饼和鸡蛋,双腿往床上一登。霎时没了声息。

        “阿音,你千万不要碰那个东西,你千万不要碰那个东西……”

        奶奶说,我想让你过点好的日子。林如音不怪奶奶。

        爷爷要回来照顾没了监护人的林如音,林如音学会了买菜、做饭、打扫卫生,这都是他自己的生活。爷爷白天上酒楼,中午上酒楼,晚上上酒楼,偶尔去医院,患有糖尿病的爷爷觉得,这辈子自己没有过点好日子,现在就过个够本,三年后,爷爷如愿以偿地走了。

        走之前,爷爷还有几千块钱放在月饼盒子里,看大门的爷爷似乎不止有看大门的营生,他同样喜欢那个小桌子,只是他的积蓄够本。爸爸回来,收拾掉那个小盒子,如获至宝。

        八点钟一到,林如音要看的电视节目开播了,一男一女两个主持人出现在屏幕,底下不停闪动着一行行的数字。林如音是第一次看这种节目,他紧紧捏着手里的小纸片,眼光仿佛要射到电视机里头,将内部零件全部烧掉。

        “最后的一百万元将花落谁家呢!让我们拭目以待吧!广告过后,有请周老师对一等奖中奖号码进行揭晓……”

        爸爸还在含糊不清地咕哝。

        广告即将结束时,突然噗嗤一声,整个麻雀屋陷入了昏黑。这栋老旧公寓并没有招揽到多少租客,楼里楼外都因停电而静悄悄,林如音也同样成为寂静的一员,黑暗中,只听到心脏跳动的声音。很快,他回过意识,打开手机,搜索起电视节目的内容。

        “阿云,你等我……”

        爸爸在黑暗里说出了令人奇怪的话。可林如音并不觉得奇怪,爸爸也是需要爱的。这份爱需要现实支撑,对方也有子有女,逃债的二十年,爸爸与对方合伙做生意,可惜都以失败告终。对方离开了爸爸,爸爸却离不开对方。

        林如音看着趴在桌面的爸爸,似乎在打量一件货物。他在想,生孩子真是稳赚不赔的营生,精子与卵子的结合并不费劲,等出生之后,做母亲的意识到亏本,果断切断联系,抛弃只会呜哇大叫的婴儿。做父亲的又有千万种不得已的理由,远走他乡十几二十年。

        等到他们享尽了人生的乐趣,受到肢体衰老的困苦,方才想起已经长大成人的婴儿。他们腆着脸,拿起了道德,不远万里赶来,用泪水和软弱的语言诉说着自己的苦楚,仿佛只有儿女欠父母,从没有父母欠儿女。

        这样的孩子,用火柴盒糊着自己长大,悲观、懦弱、自卑、从不敢冒险,从不敢抬头,一步也不敢走错,论事待人都小心翼翼,每喘一口气,都像从身体里抽走一滴血液。

        那是什么眼睛啊?

        林如音想起来,从来没有什么眼睛,他被庞大的债务压得无法翻身,看不见希望,从而产生了幻觉。小时候伏趴在地上,像乞食的狗一般,为了那个谁也不屑捡走的硬币,这样的回忆压在心底,让林如音意识到自己生活得有多么屈辱与不堪。

        他在黑暗里不发一言,手机屏幕的光很快就熄灭。那紧在手里,被汗浸湿的彩票也落到了地上。

        林如音望着奶奶的照片,适应了黑暗之后,每个物件都看得很清楚,窗外有霓虹灯五颜六色的灯光照进来,摆放在电视柜上的黑白照片们,似乎都在看着他。

        他们看着他,他在看着自己。

        趁爸爸睡着,林如音收拾物品,静幽幽地离开了公寓。

        艾理的管家做好了午饭,走过来见艾理用一根竹竿戳着那台时间机器,有些不能理解,见他走近,艾理勉强地说:“这个赔钱货,还是没有卖出去。”

        “林先生没有使用吗?”

        “是啊!我也不知道他干了什么,难道他真在上面睡了一觉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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