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五章 东墙
春日迟迟，卉木萋萋。，仓庚喈喈，采蘩祁祁。又是一朝杏花微雨时。
夜里一场骤雨，清晨，桃花盛开，花瓣盛着晨露，晶莹透泽；杏花占尽春风，枝头胭脂万点，娇恣绮丽；不甘寂寞的梨花也悉数绽放，点点微白凝作雪。
朝阳刺透云层，晨曦洒满大地，叶浅推门从房中走出，立在檐下的红漆柱下，舒服地伸了个懒腰，含着花香的微风迎面而来，微冷却清新。微眺，惊见，孤单地立在水池边的老杏树竟然一夜之间开满了杏花，红云朵朵，十分壮观。老杏树冠大枝垂，影子投在水中，偶有游鱼穿梭其间，一动一静，趣味无穷。
叶浅悠闲地走到台阶边上，向矮墙另一侧望了一眼，以一道矮墙为界，墙的这一侧火红热闹，而另一侧却是梨花雪白。宋玉所居的这处宅子本是屈原另外置备的宅子，位于贵族所在区域的最边上。大半年来，虽然屈宅里总有奴仆进进出出，可叶浅他们要等的人却一直没有出现。
看了一会儿后，也没见邻宅有陌生人出现，叶浅有些失落，怏怏地收回目光，皱着眉头浅叹了口气，可又一想，他们要等的人终归有一日是要回来的，她有的是时间同他耗着，何必大早上的在这儿唉声叹气。揉了揉脸赶跑所有不愉快的情绪，转身，兴高采烈地去忙她自己的事情了。桃花盛开，也到了她要酿桃花酒的时候了！
当天深夜，一辆马车停在了屈宅门口，宋玉从陵阳归来。奴仆们纷纷迎了出去，牵马拉车，迎接远道而归的小主人。
少年如玉，俊逸洒脱，搀扶着一位身形有些佝偻年近古稀的老人缓步走在从门口到正屋的那条碎石小径上。少年边走着边同老妇人说着话，偶尔抬头看两眼小径旁的梨花，一树树，一枝枝，繁花胜雪，香气清幽淡雅。
“祖母，近来身体可好？”少年的声音纯净，仍旧透着几分稚气未脱。
“好，一切都好。”见到思念已久的人儿，郑姜是喜极而泣，声音都有些沙哑，苍老干枯的手轻轻拍了拍少年搀扶着她的手。宋玉自八岁来到郢都便一直由她照顾起居，她待他如同自己的亲孙一般，目光一直跟随着她的孩子，擦了擦眼泪，欣慰道：“半年多不见，小君子可是又长高了许多！”
“祖母，子渊长大了，自然会长高。”少年微微笑着，语气中透着责备和心疼：“夜深露重，您又何苦迎出来！”
“祖母见你回来啊，高兴，哪里还坐得住。”
“您冬日里的腿疾可还有再犯？”门口到正屋其实距离不远，但为了照顾郑姜配合着她的步子，宋玉走得也极慢。
“已经好多了。”郑姜的视线仍旧凝在少年脸上不愿移开，彷佛在害怕此时的他只是梦中的幻影一般。人越是老了越渴望着儿孙绕膝，越是会惧怕死亡。她眼巴巴地盼得宋玉回来，这半年来，郑姜每日每夜都在害怕，害怕自己哪一日会撑不住了，连最后一面都见不着。饱经风霜的面容爬满皱纹，但好在还算耳聪目明，也没有因为年纪而大犯糊涂，问宋玉道：“屈夫子，他可还好？大王何时召夫子归来？”
少年皱了皱眉头，略显愁容，却依旧语气平和地回道：“老师也好，他托我告诉您要保重身体，他不日即归。”
“好，好，能回来就好，回来就好！”郑姜用衣袖摸了摸老泪，“大王总算是明白了夫子的苦心。”
少年暗自长舒了口气，秀眉紧锁，因为说了谎话耳畔微红，好在夜色已深看不清楚。楚怀王时期，屈原洞察时局提出要联合诸国抵抗秦国之策，得到怀王重用后，更是引来以公子子兰为的一班贵族的怨恨。半年以前，在怀王惨死秦国多年后，楚王竟又与秦、赵、魏、韩、燕等国联合要攻打齐国，屈原直言进谏，言明这些年来秦国之所以不敢擅动，乃是因为忌惮齐楚联合的实力，一旦齐国被灭，那么楚国势必会成为秦国的下一个目标。岂料，楚王听信他人挑唆，丝毫不理会屈原的谏言，一怒之下竟是将他再次流放。如今楚王急于向秦王示好，自然不会将屈原召回，事情原由宋玉心中清楚，但此时何必同老人家讲明，惹她伤心难过。
叶浅第二日晨起，乘黄便兴冲冲跑去告诉她宋玉回来了。叶浅也是兴奋不已，简单收拾洗漱便跑去了矮墙旁守着，毕竟等了大半年了，她也好奇那碎片到底在不在宋玉身上。结果一人，一猫，再加一鼠在矮墙边上等了小半天也不曾见到宋玉。后来，在路过矮墙旁的婢子们的话语中叶浅才得知，宋玉早起后便出了门傍晚才归。听后，叶浅转身头也不回地大步向屋里走去，一路走着一路将方才折的一枝出墙而来的梨花全部从枝子上揉搓下来泄愤。至于刚刚回来就出门吗？想是她与那宋玉前世一定是不共戴天的仇敌，所以这辈子才会这么不想见到彼此，以至于接二连三地错过。
不过气归气，终究抵不过好奇心，黄昏后，叶浅又跑到矮墙边守着。虽然称之为矮墙，但其实并不矮，叶浅站在墙根底下是看不到墙另一侧的，所以她踮起脚踩在大石头上，不过还要警觉地观察着，免得被奴仆们现将她当做图谋不轨之人。相比叶浅，乘黄和小灰倒是简单多了，堂而皇之地蹲坐在墙头上。偶尔有几个婢子经过，见乘黄可爱会想着逗逗他，还未靠近几步，乘黄便呲牙恐吓，知道是邻家养的猫，她们也不能怎样，只得怏怏作罢。
初春的夜晚，又是月中，月光皎皎，几如白昼。不知过了多久，叶浅等得快要睡着了，乘黄和小灰亦是打起了盹儿。有风拂过脸颊，掠起长，扫在眼角，叶浅情不自禁地拢了拢衣领，挡住领口灌入的风，坐在石头上倚靠着矮墙继续小憩。乘黄被风吹得一激灵，迷茫地睁开圆圆乌黑的眼睛四下里看了看，在看到不远处立在梨花树下的人后，立马精神抖擞，尾巴摇了摇，正好打在叶浅的脸上，“小叶子，快醒醒！”
叶浅皱着脸，正迷糊地做着梦，一巴掌挥开乘黄的尾巴，小声嘀咕了句：“大黄，别闹！”
乘黄无语地望了望天，转身一跃而下，直接跳进了叶浅的怀里，小灰见他如此也跟着跳了下去。叶浅被猛然来的重物吓醒，刚要喊，下一刻便被毛绒绒的爪子堵住了嘴，清澈的眸子里满是迷惑。
乘黄瞪圆猫眼很是无奈，另一只爪子不耐烦地扫开压在他脑袋上的小飞鼠，指了指矮墙，“宋玉在那边。”
听罢，叶浅揉了揉眼睛，再无睡意，迅挪开乘黄，起身理了理衣裙，又站在了大石头上，小心翼翼地探头看了眼，见宋玉背对着她，才放心大胆地踮起脚站在石头上仔细端详。
梨花院落溶溶月，柳絮池塘淡淡风。景色秀丽，但那一袭蓝衣的背影俊秀挺拔，玉树临风，丝毫不见逊色。
看了许久，叶浅实在看不出宋玉身上有任何碎片的痕迹，但她却有一种莫名的熟悉感。
“喵呜——”乘黄见叶浅半天没反应，兴奋地从一旁跳到她面前，满是好奇地问道：“小叶子，怎么样，有吗？”
叶浅皱眉，摇了摇头，“我没有看到。”踮着脚，双臂交叠在墙头，下巴抵在手臂上，不由地有些失望，等了大半年竟是这种结果！
宋玉借着月光手持竹简而读，因听到猫叫回身循声望去，叶浅想要离开刚刚转头，一抬眼间，两人正好视线相交。惊鸿一瞥间，翩翩少年郎，姿态美如玉。秀长眉，琉璃目，素蓝衣，当真是有匪君子，如圭如璧。
彼此对视，皆是微微怔住。
叶浅怔住是因为方才见到宋玉那一刹，她脑中浮光掠影，闪过一个场景。翠树清流，云山雾海，仙境般的地方，远远地，可见一男子的侧影。男子长及腰，着明黄色的衣袍，面朝着云山雾海抚琴。随后，男子身侧隐约出现一白衣男子，叶浅只见到他模糊不清的背影，却觉得愈熟悉，刚刚要走近一探究竟，景象却迅消失，没给她任何反应的机会……
宋玉怔住，是因为从来没见过这么唐突无礼的女子。短暂的怔神儿后，见叶浅依旧直直地看着他，宋玉眉头微微蹙起，略显嫌恶。
怎么也捕捉不到方才那短暂的场景，叶浅隐隐觉得只有背影的白衣男子便是清音，可因为只是匆匆的一眼，她根本无法确定。顿时有些懊恼，果然那时年轻，才会自以为是，无缘无故许什么诺啊，现在一肚子疑惑没处去问，倒是白白苦了自己。不过，君子一诺，既然她答应过清音不去问他的过往，便会信守承诺。
叶浅长长叹了口气，眨了眨眼睛，一定神，见宋玉正用一种嫌弃加无语的眼神看着自己，略一迟疑，瞬时记起被晾了一上午的经历，这么一刺激，压下的火气又回来了。对比他年长的人露出这种表情，这品行算什么君子！不就长得好看点吗？不就运气好带走了她要找的碎片吗？有什么了不起的！叶浅气得鼓着腮帮子，瞪圆美目，输什么也不能输了气势！
不过叶浅的气势也就维持了那么一下下而已，因为踮着脚尖踩在石头上，一个不稳，她直接踩空了，身子向后栽倒。
“啊……呀！”摔倒之前她本能地去抓身边的物体，将乘黄的尾巴攥在手里，直接将无辜的他一并从墙头上扯了下来。
听着‘噗通’的声响，接着一声猫叫，少年眉头舒展，弯眉浅笑，不用看他也知道这一跤摔得着实不轻。明明不该幸灾乐祸，明明该怜香惜玉的，可他想想叶浅方才的样子，再想想此时，越想越觉着好笑，低低的笑声变成一连串颇为豪爽的大笑声。
如玉碎般的笑声传入耳中，气得坐在地上的叶浅直想翻过矮墙揍他一顿，可转念又一想，她是淑女，应该端庄温婉，不能这么暴躁易怒，而且她深明大义不会同个孩子一般见识，索性就大人不计小人过。
(https://www.23xsww.net/book/16/16719/8131688.html)
1秒记住爱尚小说网：www.23xsww.net。手机版阅读网址：wap.23xsww.net