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6章 怒意


姜谦脑袋里昏昏沉沉,早就醉得不省人事的他,哪里能听得到封连的话?

        见他没有什么反应,封连俯下身去,拉着姜谦的领子将他提了起来。

        封连虽瘦弱了些,身上却比女子要多许多力气。他揪着姜谦的领子,直接一个巴掌打在了他脸上:“清醒没有?”

        “封连,你打我做什么?”他委屈地瞧着高高在上的人,不明白为何方才还是那么温柔的他,一下子变成这般粗暴的样子。

        封连看着他糊着口脂的嘴唇,那鲜艳的颜色一直顺着脖颈蔓延到衣领之中,反手又是一巴掌,挥在了姜谦的脸上:“方才那女子,你从前认得她?”

        姜谦一脸茫然,用尽力气想要找到焦距,双目却始终难以集中。

        他含含混混地问:“什么?认得谁……?”

        封连气急,松开了手,任姜谦重重地摔在了地上。

        他见问不出什么,不由怒道:“平日里也不知你本事不小,竟连你二叔的妾室都招惹得到!你可知若今日之事传出去,会是怎样的结果?!”

        姜谦原是有着大好前途的,可若传出了同叔叔的妾室通奸的名声,只怕这一辈子都毁了。

        封连的怒意来得凶猛激烈,连他自己都没有想到,自己竟会这般在意姜谦的未来。

        “封连,你在说什么……”姜谦皱着眉,努力让自己清醒过来,脑海中却只能闪现过断断续续的一些画面。

        他只记得,封连一路搀着他走过来,随后便是他轻柔的声音,和温柔的亲吻。他仿佛沉醉在最美好的梦乡之中,只有封连额间的红色朱砂一直在眼前晃动着,随后便是他俯下身去,用嘴包裹住自己时的美妙感觉。

        封连见姜谦脸上的表情又是委屈,又是不解,不由皱着眉,俯身向前看着他:“方才那人,你究竟认不认得?”

        姜谦脸上还有被封连打出来的红印子,仿佛是受了委屈一般,抗议道:“方才,方才不是你么……”

        封连倏地睁大了眼睛,还未来得及反应,却被姜谦一把搂住了肩膀。他一个站立不稳,跌倒在姜谦身上。

        只听被他压在身体下面的人,在他耳边委屈道:“封连,你怎么了?”

        封连原本被怒意胀满的心,仿佛被轻轻扎了一个口子,里面的气体全部逸散出来。待那股怒气散去之后,便是浓浓的尴尬情绪涌了上来,让他顿时手足无措:

        “姜谦,你……你先放开。”

        他只当姜谦同那个女子纠葛不清,又是酒壮人胆,便连伦理纲常都不顾了,只一味同自己二叔有孕的姬妾厮混,故而怒气丛生,恨不得把姜谦吊起来狠狠地抽一顿。

        可谁料到,姜谦竟是,竟是将那女子当做了他?

        “不放!”姜谦搂住了人,便不肯撒手了,“封连,你答应了我,不回广汉了的……日后我们两个就在一处,好不好?”

        他何时答应了姜谦,不回广汉?

        封连哑口无言,才想问他此话从何说起,却又心中无奈,也懒得同醉汉计较了。

        他轻咳了一声:“好好好,你先让我起来。”

        姜谦双眼一亮,却还是牢牢扣着封连的肩膀:“你当真不走了?”

        想来今日说过的话,第二日姜谦酒醒了也便忘了,封连只哄他:“不走了。”

        原以为他得到了自己想听的答案便会放开手,谁料到姜谦竟把封连扣得更紧了。他顿时兴高采烈起来,紧紧抱着面前浑身带着药香的人,高兴道:“好!我爹一直特别喜欢同你说话,今年除夕,你就留在姜府过年——”

        封连眉头微皱,却也没有反驳。

        往年里过年的时节,都是封连一个人,清清淡淡地坐在院中喝着温茶,默默地听着墙外万家欢笑、合家团圆的热闹声音,孤零零地守岁。想来姜谦是知道了他除夕时形单影只,今年便想邀他到姜府守岁,却又一直没说出口。今日喝多了酒,便一股脑全都说了出来。

        封连干脆放松了身体,也不再使力。

        原本他的病需要好好调理,特殊的药物用久了,自然而然地让人生不出什么激烈的情绪来,封连已经很多年没有这般大怒一场,如此消耗心力了。如今他自然而然吐露的心声,却让封连有一种淡淡的温暖感觉。

        也就只有姜谦,有这本事让他屡屡牵动心神。

        封连虽是皱着眉的,心里却有些发胀,又有些发涩,只哑声问姜谦:“我若走了,你待如何?”

        姜谦的反应一直有些迟钝,可对于这个问题的回答,却仿佛没有思考一般脱口而出:“我不知道……可我不想你离开。”

        他虽不舍封连离京,却一直闷在心里没有表达出来。二人不过是朋友罢了,他又有什么立场来阻止封连远离京城这个熙熙攘攘、利来利往的大染缸?

        四川地处偏远,却又是难得的清静之地。天府之国,最是利于封连养病——即便是为了封连的身体考虑,姜谦也不能阻止他回广元去。

        封连笑道:“我去四川,未必有什么重要的事情要做……不过是觉得京中事了,没有必要留在这里罢了。可若有人不愿我走,我又何必执意拂了他的心意?”

        知道姜谦醉着,未必能听进去,或许明日一早,他一觉醒来也会忘了,可封连难得想要吐露心声,便依旧说了下去:“我在京城孑然一身,难不成在四川,便不是茕茕一人?”

        “世间之大……每个人身边,都或多或少围绕着一些人……他们或血脉相连,或心照不宣……”

        “人大约不止是为自己活着的,也是为这些人活着。”

        从前在京城,能让封连牵挂的,唯有姜樾一人。既然她已寻到自己的良人,封连便觉得,是时候该走了——可今天,他仿佛觉得,姜谦也可以是让他留在京城中的理由了。

        “你从前问我为什么活着,我没有回答,是因为,连我自己都想不出这个答案——我没有什么所求,不知道如何为自己而活。身边没有旁人……便也不知为谁而活。”

        封连没有继续说下去。

        或许人这一生,失去了所爱的亲人,还会有其他人来弥补那些缺失了的位置。姜谦一片赤诚,对他真心以待,即便不是亲人,也胜过寻常好友了。

        封连撑起身,垂头看着已经陷入沉沉睡梦之中的姜谦,轻声对他道:“你若一直待我以诚,封连必不负此义。”

        封连费了不少力气,这才把睡着的姜谦带回了他的院子里,却见姜樾早早地等在院落中铺着软垫的石凳上,神情似乎有些百无聊赖。

        姜樾见了封连,忙上前道:“封哥哥,我二哥这是喝醉了么?”

        本是寒冬腊月,封连却因为扛着姜谦,早出了一身的汗,闻言摇头道:“竟不知他喝了多少,醉成这般不省人事的模样。”

        院子里的下人也急急忙忙地赶过来,从封连手中接过醉酒的主子,却听见姜谦偶尔睁开眼睛,说几句醉醺醺的胡话。

        待下人带走了姜谦,姜樾这才笑道:“我二哥甚少喝醉的,他还夸下海口说自己有千斤海量,如今这么一瞧,当真是吹牛皮了!”

        姜樾因着一直在后院随黄氏待客,身上还穿着见外人的衣裳。及笄后的姑娘家便可以梳发髻了,区别于从前少女时简约的模样,姜樾今天梳了一个格外复杂漂亮的流云髻。

        流云髻是百年前,大楚还未存在时,管家小姐常梳的发髻,因着复杂多变且形状飘逸宛若流云,便被雅称为“流云”。

        封连瞧着姜樾头上戴的鎏金小巧发冠,不由笑了:“姜二难得好眼光,这金叶小冠打得着实不错。”

        今日及笄,姜樾从姜府每一个主子手里都收到了一样首饰,其中最属姜谦送的落叶菩提冠精巧可爱,让她爱不释手。

        那发冠原是鎏金打造,做成八片菩提叶,前后交叠的模样。因着恐纯金过重,那金叶子的模样便是去了叶肉,只留下纤细精巧的叶脉,越发显得雕刻师傅的雕工技艺高超,别具匠心了。

        更别提上面镶嵌着的晶莹剔透的八颗水沫玉,是姜谦特特托人从云南寻来的,仔仔细细挑出了其中最相仿的八颗。在阳光下,玉中一串串细小的水沫仿若流动起来一般,格外生动漂亮,也不知姜谦花了多少心思才寻来。

        八颗水沫玉正中央,便是一块指甲盖大小的碧绿翡翠石,单单是那莹润无暇的色泽,便让人瞧出来不是寻常翡翠。

        除却玉石、金叶这些格外灵巧花了不少心思的,竟还缀着几朵娇艳鲜活的菩提花——寻常匠人打造的鎏金花朵,未免流于刻板僵硬,可姜谦寻的这匠人,却将原就小巧的菩提花雕出了最为精巧的纹络,是以显得精致非凡。

        姜樾笑弯了眼,美目中流转的光彩,竟生生把头上金冠澄澈夺目的水沫玉给比了下去:

        “封哥哥别替我二哥说好话了,我却是知道的,那打造首饰的匠人,还是封哥哥特特写信从四川叫过来,在京中住了不短时间才做出来这么一件发冠。”

        封连爱怜地看着面前娇俏可爱的少女,柔声微笑道:“那你就当,这金冠是我同你二哥一道送的罢。”

        女儿家及笄这一日,只有亲人或是最亲近之人才会送首饰,封连虽不曾为她寻一样精美的发钗,亲手交在姜樾手心,却在暗中倾注了不少于姜谦的许多心血。

        姜樾笑道:“谢谢封哥哥费心。”

        二人又说了几句闲话,姜樾道:“我原是过来问一问二哥,去云南的事安排的如何了……可他今日醉成这样,恐怕我得改日再过来了。”

        这事是封连和姜谦已经答应了的,姜樾虽不常提起,可心里却是时时牵挂着的。

        封连停顿了一下,看着面前少女执着坚定的模样,只得道:“如何行事我同你二哥已经商议得差不多了,只是许多细枝末节上,还需再议。”

        姜樾人虽在京城,可那心思却早飘到了云南去。

        前些日子她才收到周梓绡寄过来的第一封平安信,上面寥寥数语,姜樾反反复复看了不知多少遍,甚至每个字都清晰地刻在了脑海里。

        他尚且平安。他对她甚是思念。他盼着她及笄,盼着迎娶她,盼着她成为他的妻。

        姜樾勉强笑了笑,对封连道:“劳烦封哥哥了……”

        冬月里京城的北风带着不少凉意,吹在姜樾略显单薄的身上,将她的额发轻轻吹起,飘到对着封连的方向,仿佛在无声诉说着她心中隐藏的话语。

        今日原是她的生辰,封连不忍姜樾伤神,便出声道:“樾儿不必着急,至多在年后,一切便都安排好了。”


  (https://www.23xsww.net/book/13858/13858747/39109785.html)


1秒记住爱尚小说网:www.23xsww.net。手机版阅读网址:wap.23xsww.net