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3章 难耐


除夕夜本就是世人合家团圆,渴望来年家庭和睦安康的日子,可偏偏出了这样的事情,一时间正厅里的气氛如何都活跃不起来了。

        姜谕虽是小小的孩子,却也懂了不少事情,一听见“小产”两个字,便吓得眼里泛起了泪花,小声地问身边的姜樾:“二姐,弟弟又没有了么?”

        此时正厅里正是一片寂静无声,众人都默然不知说些什么,于是他小小的声音却格外清晰地钻到每个人耳中。

        “又没有了”,最开始没了的,自然就是黄氏的那个孩子。

        姜家人口简单,自然是希望子嗣越多越好的,可不到半年时间,大房和二房便分别失去了一个即将出世的孩子,自然每个人心中都是不舒服的。

        姜樾偷偷瞧了一眼母亲的神色,见她不似前几个月那般一提起小产的胎儿便忍不住神伤,稍稍放下心来,只安抚年幼的弟弟道:“谕儿莫怕,弟弟即便是先走了,也是谕儿的亲弟弟,将来他在天上,会抱有谕儿平安喜乐的。”

        众人或多或少都有些伤感,就连王氏,也是准备好了迎接夫君第一个庶子的,此时听见这消息也愣愣地有些反应不过来。

        可却听见二房的姜榕冷笑了一声,幸灾乐祸道:“没了才好呢!谕儿,若是父亲再生出来一个弟弟来,他平日里岂不是更看不到你了?”

        姜谕还小,没有明白过来,可姜樾却一下子恼了:“谕儿这么小的年纪,你同他说这些做什么!”

        许是王氏不太理会次女,姜武平日里又对女儿没有分毫关注,姜榕自小想法就格外执拗,任谁说都拧不过来的。

        她当即反唇相讥:“谕儿是我亲弟弟,怎得仿佛同大姐一样,又成了大房的孩子?”

        姜文听不下去了,明知是弟弟的女儿,却还是忍不住教训了一句:“长辈们都在,榕儿,注意你的言辞。”

        当着长辈的面,姜文夫妇还有王氏都在呢,她说话都这般毫无顾忌,平日私下里如何就更加可想而知了。

        姜榕看了看大伯和大伯母,又瞧了一眼皱着眉头的母亲,突然之间发现,几乎是所有的人都站在姜樾那边,用责备的目光看着自己。

        这样的场景,在姜府中几乎是次次都会出现,让她又是孤独,又是委屈。

        可更多的,却是求而不得的愤懑,和对姜樾满满的恶意。

        “我和姜樾都是姜府的小姐,凭什么所有人都向着她……”姜榕用力地咬着下唇,原本鲜嫩粉红的嘴唇,被她的贝齿咬出了青白的颜色,“难不成她是亲生的,我便是捡来的孩子?”

        明明是愤怒和伤心的,可姜榕却死死憋着不肯哭出来,连泪花也是拼了命地想要忍住:“每次都是这样,每次都是……从小只要我跟姜樾有了不对付的地方,家里就没有人不为她说话的!就连父亲和母亲也是!”

        姜樾自小性格虽霸道了些,却也懂得礼让姐妹。知道姜榕比她小,也时常让着这个妹妹的,在长辈眼中,每每都是姜榕刻意寻事,自然是教训她的时候多些。

        可姜榕似乎并不这么想。

        “大哥二哥是姜樾的亲哥哥,大姐又偏心姜樾,总是同她玩……就连小弟,整日里嘴里也总在说‘二姐姐,二姐姐’!怎么姜府上上下下,难不成只认她这一个小姐?!”

        她越说越急,到最后,那声音都已经变得尖利起来,多年以来的愤懑和怨怒,带着歇斯底里的情绪,终于爆发。

        姜榕从小便是不尴不尬的身份。

        在二房里,原已有了一个女儿,王氏便巴不得这一胎是个儿子,也好为二房传宗接代——可生下来瞧见是女儿,也便没了初时对待孩子的精心,甚至有些放任不管。姜武就更不必说了,他连儿子都不管,哪里见过有一日安分地待在家里?

        大房从前刚刚有了姜樾的时候,正是格外爱重这个难得的女孩儿,想着若是同姜榕养在一处,姐妹们也好有个照应,可谁想到后来二房接走了姜榕,还一副不愿意同大房过密往来的模样,黄氏这边便也熄了对姜榕的看重。

        长辈们忽视,就连同辈之中,姜立姜谦大了,自然不会关注堂妹如何,就连二房的姜槐,原来养在老太太膝下,也是同姜樾更亲近些。

        这么算起来,姜榕确实是养在府上的一个透明人了。

        姜樾正哑口无言,不知怎么回她。明明姜樾从小没有欺负过姜榕,却总被敌意地对待,她今日算是明白过来,这股根深蒂固的恶念来自何处了。

        却听姜谦打圆场道:“好了好了,都是一家人,哪里有偏重这个爱重那个的?不过是小孩子家家拌几句嘴,大人们也不曾放在心上的,榕儿也别太在意了。”

        姜榕从前是极渴望有姜立或姜谦其中一个,做自己的亲哥哥的。每每见到他们二人为了姜樾的生辰,大张旗鼓地去各处搜寻珍奇异宝来讨妹妹的欢心,她便止不住心里的渴望,心中想着,若是自己也有个这样的哥哥,那该多好。

        她冷笑了一声:“谦哥话是这么说,可哪一次,你不是最向着姜樾的那个?!”

        姜榕在两个哥哥面前,从来都是乖巧又听话的。可她的乖巧听话却不能换回与姜樾同等的待遇,此时就连姜谦都不能理解她,更让她生了破罐子破摔的心态:

        “若是你们谁都不在意我,做什么还生下我?倒不如像兰姨娘流掉的那个孩子,让我痛痛快快地走了罢!”

        兰姨娘的事,正是众人心头的一根刺,是谁都不愿意触碰的地方;而姜榕今日的爆发,也让本就沉闷郁郁的气氛中,再次添上了压倒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

        王氏终于听不下去,气得摔了手里的茶盏:“说什么荒唐话!往日里就是太纵着你这脾气,才养成了这般不知所谓的性子!”

        王氏眼界小,教养出来的姑娘,自然是随了她的脾性。只不过姜榕从小没有多少人理会,性情便格外极端了些,当即便顶撞自己的母亲:

        “你若觉着我脾气不好,便来管教我啊?就连小弟,在雪天里跑多了,你都会心疼得什么似的,丫鬟仆从训斥半晌都不解气……我呢?你可曾关心过我的死活?”

        好好的一顿年夜饭,竟生出了这样许多的幺蛾子,姜文不耐,便站起了身。

        他脸色铁青,对姜樾道:“樾儿,你母亲身体不好,熬不得夜,把她扶下去休息一会儿。”

        见王氏被女儿怼得说不出话来,姜文便道:“今夜想来大家都没了守岁的心情,这便散了罢!弟妹管家的时间也不短,二房的事就交给弟妹处理了,该请大夫请大夫,该卧床静养便好生养着。”

        说罢,他率先向厅外走去,还冷声问姜立和姜谦:“你们两个还站着做什么?都回去睡觉!明日一早,还要起来上朝,向圣上贺岁。”

        二人忙应了一声,跟着姜文走了出去。

        厅中的气氛十分冷凝,姜樾扶着黄氏,向王氏道了一声恼,走的时候顺手也把姜谕牵了下去。

        姜槐身为长女,此时不得不劝母亲和妹妹:“大过年的,又出了这样麻烦的事,母亲就别跟小妹置气了。她年纪还小,有时候说话自然不能周全……”

        一整晚,最终替姜榕说话的,竟是她一直瞧不上的大姐。明明她顶撞过大姐那么多次,还当着面说了不少难听的话,可她却仿佛丝毫不在意一般,轻易地就原谅了自己。

        可王氏却不耐道:“她还小?明明跟樾儿差不多大,人家都能替家里做事了,又是帮你大伯母看账本,又是虽是侍候起居陪着她母亲,还有一手京城闺秀都比不上的刺绣手艺——你瞧瞧榕儿,瞧瞧她!能拿得出手去哪样?!”

        母亲冷漠的目光刺痛了姜榕,原本忍了许久的眼泪,终于在这一声声指责之中溃堤而下。

        姜槐忙道:“母亲今日想来是心情不好,说话便无遮无拦的,还是也去休息休息罢……”

        姜榕在一边默默地哭着,王氏瞥了她一眼,皱着眉扭过了头去,对姜槐道:“你先随我去后院,瞧瞧那起子不让人省心的事……”

        姜槐担忧地看了一眼妹妹,却还是顺从地跟随母亲走出了前厅。

        下人们早就撤了出去,厅中暖炉里腾腾冒着热气,把不小的前厅烤的暖洋洋的。姜榕走近了火盆,伸出冰冷的双手,却丝毫感觉不到那股热气传到心里。

        这个家,想来没有人期待过她,欢迎过她。

        窗外呼啸着的北风吹散前夜堆在干枯枝桠之上微厚的一小层雪,窗子开了一个小缝,正好让姜榕瞧见,那积雪无力地坠落在地上的模样。

        她是不是如同这雪一样,本来就是没有根的,附着攀着不牢靠的枯树细枝,被风轻轻地一吹,便只能抱着自己冷冰冰的身体,迎接散落坠毁的命运?

        身上是刺入骨髓的冷意,可心中却激烈升腾着熊熊燃烧的火焰。这一极寒一极炽,让她整个人难受得仿佛窒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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