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5章 元宵


往年的正月十五元宵节,姜府上上下下最是热闹喜庆的。

        先不说每年宫里送到府上流水一样的赏赐,让人看了激动不已,单单是家里的几个小主子们吵着去看灯的模样,便足以让下人们头疼和应付不来了。

        尤其是姜樾。

        每年十五,数着她最能折腾。去岁还瞒着家里请了一个大戏班子回来,在姜府给长辈们敲敲打打、吹敲弹唱,她便跟着两个哥哥、要好的姐妹,一道跑去了街上看灯。

        火树银花合,星桥铁索开。

        大楚的都城与别朝不同,偏偏是选在了沵水流经的一座北地小城。既不是交通枢纽,也并非兵家重地,可由于沵水自西向东穿城而过,便在京城中形成了一条天然的美好水带。

        正月十五夜里,不单单是大街小巷上张灯结彩竖起了一串串明亮璀璨的花灯,就连往日里黑黢黢一片的桥上,也都插着格外美丽的灯笼。远远望去,仿佛点点星火立在桥头,沿着沵水河畔,那星火更加稀疏下来,却格外动人可爱。

        冬日里的风,在正月十五被街上游人呼出的温热气体熏暖,吹拂在沵水之上,只将那点点不尽的灯火吹得摇摇晃晃,醉人心潮。

        姜樾最爱的节日便是元宵,平日里夜晚冷冰冰的京城,在这几日中,竟像美好的梦一般变成了梦幻的美境。

        只是今年,原本该欢欢喜喜吃元宵、赏花灯、猜灯谜的日子,她却只能浑身无力地躺在床上,灌了满肚子苦涩的药汁。

        “我不想喝了……”姜樾往日里最是吃不得苦药,任旁人劝也是没有用的。

        听兰手上端着一碗黑漆漆的汤药,温声道:“小姐今日午时不就好好吃了大半碗?您瞧,这边上早备好了蜜饯点心,喝完了药,压一压苦味便好了。”

        姜樾皱着眉,原本小巧的脸上苍白一片,包裹在厚厚的锦被之间,愈发显得楚楚可怜。

        她双眼中氤氲着蒙蒙雾气,细长且又卷翘的浓密睫毛随着眼睛的眨动,于烛火中不停地在她白皙甚至透明的脸上投射出阴影,明明是不愿的动作,却可怜可爱得只让人不忍逼迫。

        听兰只得道:“今日备了这么一小碗汤药,夫人说了,若是小姐怕苦,便只喝一点就好……不喝药怎么能病好呢?整个正月里病着,小姐舍得让夫人老爷一直揪心,年也过不好?”

        姜樾听她这么说,这才终于转过头来,看着丫头手里摇晃着的黑褐色液体,胸中涌起一股股恶心。

        “端来吧……”

        她知道黄氏为着自己的病,前些天都累倒了,如今又怎么舍得让母亲为了她喝药而操心劳神?

        明明是她的错处……

        姜樾没有放任自己想下去,她坚定了要做一件事情,便是不肯看其他东西的。

        听兰瞧见从来不肯喝苦药的小姐,竟一把接过了药碗来,只把那满满一碗闻着便令人生畏的苦涩药汁,尽数喝了个干净。

        喝完药之后,姜樾的眼里一下子就涌出了泪花来,连忙往嘴里塞着蜜饯果脯,半晌那股药味还退不下去。

        听兰瞧着心疼不已,却还是笑着道:“小姐果然是大了,体谅人、懂事了。”

        姜樾没有说话,又躺回了厚厚的锦被之中。

        听兰端着药碗默默地退了下去,姜樾便把自己埋在层层叠叠的布料之中,沉沉地闭上了眼睛。

        她感受着喉咙中和口腔里无论如何都冲散不去的苦味,还有舌尖难以忍受的涩意,终于忍不住开始掉起了眼泪——明明知道这药没有什么用处,她还是忍着娇气,喝了下去。

        她乖乖喝药,除了是让黄氏放心,更多的,便是惩罚自己。

        好好的节日里,非要让父亲母亲担惊受怕……可是不这么做,她见到他的时日,便又要无限期地推后,推后……

        姜樾忍受不了心中对他的思念,只能选择伤害自己的亲人。若是来日父亲母亲知道了这事,恐怕再宽容慈和的长辈,都会责怪女儿不懂事罢?

        晚间等姜谦进来瞧姜樾的时候,她已经睡着了。

        听兰在一边伺候着,瞧见二少爷,便轻声问了句好。

        姜谦压低声音:“今日如何?”

        听兰脸上似有忧色,只得如实回道:“一日三顿药,小姐都喝了的,只是却没有什么效果……还是睡着的时候比醒着的时候多。”

        姜谦难以置信,诧异地看着听兰:“一日三顿,都喝了?”

        听兰点头:“小姐虽还是抵触汤药的味道,可到底都喝了个干干净净,很是让夫人省心。”

        她最后这句话让姜谦明白了过来,他心里叹了一口气,只对听兰道:“你去忙吧,我瞧瞧樾儿便走。”

        姜谦手上还捧着一只小巧的兔子灯,上面用细腻的笔触描绘着嫦娥月宫,玉兔捣药的画面,精细可爱,一看就是女孩子家喜欢的灯。就连上面的灯谜,也是费了一番巧心思的,想来是姜谦上街特特寻来的花灯,回来带给妹妹。

        他脚步轻轻地走到姜樾床边,把手上的花灯放在了姜樾醒来便一眼能瞧见的案边,在她塌旁的凳子上坐了下来。

        瞧着榻上明明睡着,双眉却还紧紧锁着的少女,姜谦便止不住地心疼起来。

        他又叹了一口气,喃喃道:“你说你这又是何必呢……”

        或许是姜谦不懂爱一个人的滋味,是以不能够理解,若是真的爱上一个人,自己竟能心甘情愿为之做出什么样的事情。

        他在姜樾床头又坐了不短的时间,直到月上柳梢,府外张灯结彩的街巷之间喧闹声慢慢变小了,人群也渐渐散去往家里赶的时候,姜谦才离去,径直出了府。

        他骑着马,走在人潮已经退去大半了的街上。大大小小的花灯有些还未被取走,便安安静静地依旧挂在那里,等待着灯中红烛烧尽后,迎来的第二日的黎明。

        正月十五京城里是没有宵禁的,姜谦下了马走在路上,偶尔听见跑动而过的青年男女发出欢快的笑声,心中不知泛起怎样的思潮。他一时觉得寂寞无趣,一时又为这团圆的日子感到和美满足。

        在旁人看来,这个牵着骏马的男子还不过是个未加冠的大男孩,一个人孤零零地走在成双成对的街上,仿佛在寻着什么人。

        姜谦的思绪却是一片空空,只顺着熟悉的大路往前走着,没有什么目的地散漫游览街上剩下的不少花灯。

        蓦地走到拐角处,他双目中仿佛亮起了光,脚步也加快了起来。

        前方人潮涌动,却有一张熟悉的脸庞在其中忽隐忽现。姜谦顾不得手中的缰绳,只瞧着那人仿佛露出了微笑,跟随同伴一起顺着人潮走向灯火阑珊的地方,便什么都想不到了,只一口气追了上去。

        那人愈走愈远,姜谦却被重重人流阻隔。他脑子里只剩下了那个熟悉的影子,不再理会身边的人是否被自己粗鲁的动作冒犯,只推开挡在身前的人,口中唤着:

        “封连!”

        姜谦来到那个着豆绿色棉袍的青年面前,用手按住了他的肩膀,喘着气喊他:“封连!”

        青年回过头来,却是一张陌生的脸,带着诧异的神情:“这位公子,你认错人了吧?”

        姜谦的手猛地松开,收了回来。

        在橘红色的灯光之下,面前男子的轮廓也清晰了起来,容貌不过清秀而已,全然没有封连那般丰神俊朗的样子。

        姜谦顿时有些哑然,却只盯着男子前额上的一点红色,问出了声:“你眉心,怎的也有一颗朱砂痣……”

        青年一愣神,伸出手来抹了一把,却将那鲜艳的一点红擦了去,转而对姜谦不好意思地笑道:“舍妹年幼不懂事,非要给在下的额头上点朱砂……方才出门,竟忘了擦去,多谢兄台提醒。”

        正值京城中赏灯的人潮散去之际,那人见姜谦怔怔的,也不欲同他多言,只拱手道:“在下还要赶着回家给小妹送灯,这便告辞了。”

        姜谦目送着青年离去的背影,这一次却发现,他与封连并没有分毫相似之处。

        他紧紧锁起了眉,想着这些日子以来音信全无的人,心中不知作何滋味。

        却听身后有人喊他:“二少爷!二少爷!”

        姜谦回头,瞧见是姜府二门上的小厮,手上正捧着一封信,急匆匆地跑了过来。

        “方才二少爷出门,可是要回京郊练兵了?”小厮喘着粗气,把信件交给了姜谦,“这是二少爷的信,前些日子便到了,只是一直没有瞧见二少爷,这便耽搁了几日……幸好今日赶上了,如若不然,恐怕这信还要过上几日才能到少爷手里。”

        姜谦没有理会小厮,甫一看见信封上熟悉的字体,他便忍耐不住,在大街上便拆开来看。

        “二少爷,这是怎么了……?”

        小厮瞧见姜谦原本欣喜的笑容,一点点收了起来。面上虽没有什么沉重的模样,却隐隐能让人看出来他是不高兴了。

        姜谦摇了摇头:“无事。今夜我不回姜府,不用给我留门。”

        方才被他松了缰绳的马不知被人潮挤到了何处,姜谦只能向后走,回头去找。

        他把信件贴着胸口收好,明明是在寻马,脑子里却不知胡思乱想些什么。

        “人已到位,计划可行矣。”

        寥寥九字,哪里算的上一封信……竟连几句新年祝福的话语都没有,这并非封连一贯的风格,姜谦深感莫名。

        那一日他究竟做了什么,让封连这般唯恐避之不及?连寒暄的话语都省了。只怕若非为了姜樾,他连一封信也是不肯写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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