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6章 一艘贼船
大清早的，范若若就来喊范闲了：“哥？快起来，父亲和姨娘都在大堂等了许久了。”
“嗯？什么时辰啊才……”刚醒过来的范闲还有些迷糊，但很快他就想起了今天的大事，忙胡乱理了理头发就披上外衣，比若若更急切地往外走，“快快快！”
那兄妹俩走得急，谁也没注意到范闲的床底下还躺着个醉鬼。
等白欢爬出来的时候，整个范府都寻不到那兄妹俩的身影了。
当某人捂着叫个不停的肚子，溜进范府后厨，抱着几个盘子坐在小角落忙活的时候，门外还有个同样来寻食的小胖子正抓着个棒槌，一步一哆嗦地靠近那发出奇怪声响的地方。
“啊啊啊啊啊啊鬼啊！”某小胖子。
“啊啊啊啊神经病啊！”某偷吃的姑娘没控制住自己，给小胖子当头砸下一个板栗。
“这就昏了？”
白欢有点讪讪地瞧了眼自己的手，又瞧了眼地上人事不省的小胖子：“范家小少爷的身体素质还是有待提高啊……”
于是她嘴里叼个鸡爪，手上拽着条腿，将这容易引起误会的“尸体”拖回了范闲房间。
白欢坐在茶桌上翘着个腿，盯着小胖子发呆，嘴里叼着的爪子被她嚼得一耸一耸的，好似随时会掉下来一般。
小胖子鼻翼动了动，似乎是醒了，他正以一种奇怪的姿势躺在地上蠕动，自以为不着痕迹地朝着某个方形挪着位置，终于他碰到了个类似柜子的东西，然后又沿着柜子脚一点点地摸索着往里挪。
白欢就这么迷惑地看着他沿着墙边的家具们绕了半个屋子，终于忍不住开口：“小胖子，你在干什么？”
小胖子先是停下动作装死，然后自觉装不下去了，突然腾地跳起就要向门外跑：“救命啊！范闲养鬼啊！”
可惜他上一刻紧紧贴着的是个全透的博古架，重量比起一般书柜之类轻了许多，他这一跳，把整个博古架都撞了一撞，上头零零碎碎的摆件都叫他给抖落下来了。
白欢吓了一跳，忙扑上去接了几样，好在范闲兴趣不在这上头，能摆出来赏玩的东西也不多，只是还是有一个落网的砸在小胖子脑袋上，那小胖子又昏过去了……
不过白欢还是松了口气，毕竟小胖子皮糙肉厚的不怕，可要是这一柜子的东西全碎了，那她可就得给范闲打工还债了……尤其这些东西看着实在不是她赔得起的样子……嗯？弩？嗯？玻璃杯？嗯？珊瑚？
这小子搁哪儿来的？
尤其那个珊瑚，十分漂亮，她摸了地半天放不下去，这玩意她从小就听说过，也在海底世界看到过五彩斑斓的海底生物，但亲眼见到还是头一遭。
不是说这玩意在海里长得很深的吗？范闲打哪儿来的？再高的高手也没法长时间闭气的吧？
正想着呢，范闲回来了。
看着自己房里一胖一瘦的两个捣蛋鬼，还有他被搁人在地上摆得乱七八糟的宝贝们，范闲怒了：“你俩搁我房里干啥呢！”
白欢刷地竖起双手以证清白：“不是我，是你弟！”
“……那你手上拿的啥？”
“你弟发神经，是我拯救了你这些脆弱的收藏们……”
范闲叹了口气，上前扶起歪歪斜斜的家具，又认命似地给便宜弟弟把脉，嘴里下意识嘀咕着：“多大年纪了，还欺负小孩……”
白欢悄悄摸摸地瞪了范闲一眼，要不是还有求于他……这不值得打一架？
白欢仔细想了想，终于从自己匮乏的知识里扒拉出了一点相关的信息，问道：“你这玩意哪儿来的？我记得不是得……得，得在小日本的海下几百还是多少米才有吗？”
“儋州渔夫手里买的，我也不知道他们那破鱼网子怎么捞得到这宝贝……”范闲忽然想起了什么，抬眼朝白欢那边瞧了两眼，“你喜欢？”
白欢晶晶亮的眼睛里满是小珊瑚：“嗯嗯嗯！这东西要是搞点什么噱头出来，应该能卖好多钱~”
“你喜欢没用啊~你那婆婆可不喜欢铜臭味……人家喜欢书——”说着，范闲忍不住就学今早见到的那位贵妃娘娘的模样，一副无比慈祥的口吻道，“我啊，爱读书——”
“去你的！”白欢没忍住上去拍了他一记，忽而又反应过来，“不对，你今天进宫看娘娘了？怎么不带我？”
范闲一脸看傻子的样看着她：“你早上又没在，我怎么带你？再说带你做什么？”难道带你进宫给人家皇子下聘去，然后我被怒气满满的陛下和贵妃娘娘打组合拳？然后等着婉儿她爹和她舅再一起对着他来一句‘想屁吃’吗？不过后面那没敢说出来的，范闲只能暗自腹诽着。
“谁说我不在，我昨晚就来你房里了啊！你这都找的什么烂借口！”白欢大怒。
“什么？你昨晚就来了？”范闲一惊，下意识扑到门口看了看，见院里确实没有旁的人这才回过身来，气道，“我房里哪有人，你别侮我清白，我昨晚明明在陪婉儿看星星！”
“我！”白欢正要再争，忽而记起昨晚上自己喝多了酒，那副傻样让范闲记起来也并不是光彩事，便转移了话题，“先不提那个，咱们换个宝贝如何？”
范闲朝她手里的物件瞥了眼，有点嫌弃：“我不信佛。”
“这不是佛呀，这可是你妈。”白欢捧着自己多年前就拿到手却一直没能换成现银的玉像，十分狗腿地往范闲跟前凑了凑，企图再给范闲看一眼，“陈萍萍说这玩意是北齐光头做的，是神庙使者的玉像，近几十年出现过的神庙女使者应该就你娘一个，你再瞅瞅？”
范闲给范思辙把脉的手顿了顿，没忍住朝那物件看了两眼，思绪不由得就有些乱飘起来，脉都把不明白了，干脆将手移到小胖子的睡穴上点了了事。
范闲接过了玉像，捧在手心细细端看，眼角不由得有些热。
半晌，范闲终于开口：“珊瑚送你了。”
白欢欢天喜地地将那珊瑚抱到自己怀里，开始想着如何将这宝贝卖出个好价钱，然后……嘿嘿嘿……嘴角开始冒出诡异的晶莹液体。
“你是那年来的吧。”
忽然响起的声音打破了白欢的白日梦，她有些迷茫地看向范闲：“你说了什么？”
范闲略微有些嫌弃地给她递了个帕子：“我说，你是白家小姐跟我出去玩，意外落水的那年来的吧。”
白欢略略回忆了一下：“差不多，再准确点应该是你被管家训的时候吧。”
范闲有些好奇：“那之前的事情你有记忆吗？”
“大约有个印象，但是不太多。就像你，那小姐的印象里你是个知道东西很多的哥哥，但你具体给她讲过什么故事我就不太清楚了…”
范闲一手垫着后脑，一手还抓着玉像，一下就躺到了地板上，盯着房梁出神，“我不一样，我来的时候，是个刚出生的娃娃。”
“我永远记得，那时候的天空是血红色的……我就躺在一个狭小的竹篮里，挂在五竹叔的怀里，后面跟着数不清的杀手……小时候我总是在想，那个将我带来这个世界的女人在哪里？我一个孩子尚且被这么多人追杀，那那个刚生完孩子，处在人生最虚弱时刻的女人呢？”
“不知道是不是骨肉血亲的关系，五竹叔带我走的时候，对这个世界还一无所知的我却有着一种莫名其妙的巨大悲伤……我猜她或许是死了，后来奶奶也说她大概死在京都了，再后来，老师来了，告诉我她真的死了……我每天都在想，她到底是什么样的人。”
“本来以为到京都来，就能知道些什么，可后来的事与我想象的并不一样。这座城里到处都有她留下的痕迹，却鲜少有人还怀念着她，甚至都没有人敢再提起她。她的形象非但没有变得清晰，反而因为她曾经做过的事情而越发神秘了……她一定不是我这样的普通人。我什么都知道一些，却什么都不精通，只能用基础的知识琢磨出加湿器或是淋浴之类的玩意，而她不一样，她会很多现代科技……比如庆帝宫里的那个风扇，我永远研究不出来……”
“你知道吗？我生前是个肌无力患者，开始还能自己起床上厕所，后来只能按按遥控器了，再后来，我连咽口水都吃力，我的世界消全是毒水的味道，唯一给我带来活力的是一个小护士，她总是给我带来很多书和视频会员，让我能接触到外面的世界……其实我不知道香菜是什么样的，只是听走廊上路过的病人家属说香菜是一种让人很讨厌的味道，所以你写给我的信里提到香菜的时候，我就下意识地就笑话你重口味了……但其实我什么都不了解……尤其这个世界似乎哪里都没有香菜，我大概没机会知道它的味道了……”
“你说神庙到底是什么样的啊？它给我送来了五竹叔和娘亲，它还是我和婉儿的红娘，那地方或许其实是个月老庙，挂满了男男女女的名字，或许还有个老头子在底下忙着扯红绳，一不留神就会把自己捆起来……你说那儿有没有若若的？我想给若若找个她真心喜欢的，而不是被父亲或者姨娘定好的男人……其实我想给你剪了红绳，你这坏小孩和那个总腼腆着脸笑的皇子一点也不搭，给人家好好的良家男子带坏了……”
白欢听他念叨，一会念叨着娘，一会念叨着前世，一会又扯到天边去了，搞得她一头雾水：“你絮絮叨叨这么多……难不成是觉得自己大限将至了要立遗嘱？”
范闲笑了笑：“我不知道，或许吧。”
沉默很久之后，范闲忽然又道：“我想闯一次皇宫，不知道能不能完好地回来。”
白欢被他这急转的话题搞得愣了一下，沉默了好一会儿才道：“你疯了？”
范闲笑出了声：“疯就疯了，为了拿到老娘的遗物，我无论如何都得进宫做一次贼，大不了就受些伤坐轮椅去，总不会比上辈子更糟糕了。”
“你知道的，我一向话很多，尤其是伤春悲秋的时候，紧张的时候……你都听了我这么多秘密，已经下不了我这贼船了！”范闲咧着一口白牙笑得灿烂而猥琐，“我也不坑你，只是麻烦你到时候守在宫墙外头帮我收个尸。”
“我还怕知道的秘密少不成？”白欢忍不住嘀咕了一句，终于想明白这贼小子今天为什么要跟她扯这么多了，白欢表情十分（真的怕范闲搞出大事情）恳切地向他敬了个先锋队礼，“那么这位舵手，烦请别翻船，我是个旱鸭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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