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001山呼万岁
这是哪里？
白日炫目的阳光刺得星缇纱一下子有些睁不开眼睛，耳边隆隆的敲锣打鼓与鞭炮声欢呼声如同海洋。
她抬起手遮住阳光，因为数月来被关押在血族地牢里的昏暗，而已经不适应阳光的双眼半眯着，吃力地想要看清楚自己的处境。
我……不是已经死了吗？
啊啊，头好痛。
星缇纱只能回想起自己的头颅从断头台被斩落，最后的意识留存片刻是侩子手抓着她的头发把她的头呈到了洛德莱和雪蜜儿面前。
哦，帝国的日与月，高贵的皇帝陛下与皇后娘娘。
——该死的吸血鬼和挨千刀的人类叛徒。
那一刻的星缇纱——应该说是星缇纱的脑袋，似乎已经无法感受痛觉。她的耳边如雷鸣般回荡着什么声音，那个声音让她产生超越对比死去更大的不舍与悲痛，她想要回答什么，迫切地想要最后为那个声音的主人做些什么，哪怕只是做出应答，可是她被斩落的头颅已经没办法控制声带了，仅仅是一瞬间，她终于坠入了冗长的黑暗。
“哈……啊……”
脖子还在痛，上一秒人头落地的感觉尚未消散，可此刻的星缇纱分明活生生地站在这里。
这是哪？
星缇纱大口地喘息着，不知所措与眩晕恶心一阵阵撞击着她的大脑，上一刻头颅从断头台上滚落的失重感此刻席卷她的四肢百骸。
这里……
被汹涌人潮挤到墙边的星缇纱此刻终于勉强恢复了视力，眼前的景象让她惊诧后不甘至极而又自嘲地勾了勾嘴角，似乎是扯出一个笑容，而后呕吐感自腹腔翻涌而上，她双腿一软——
“同志！你怎么了同志！”
“快来个人！打120！这里有位外宾晕过去了！”
外……宾？
晕倒前一刻的星缇纱，感觉到了眼前身着华丽绿色制服的男青年眼疾手快一把抱住了她，避免了她那刚从断头台上下来的后脑勺再次与地面来个亲密接触。
果然啊，因为自己的无能而葬送了人类最后的反抗吸血鬼武装力量的我，就算来到了神明之地，也只会是不为大圣女所接受的外人。
星缇纱只觉得疲倦一阵阵蔓延开来，眼前的人们却是满脸焦急地纷纷围了过来。日光在人们的身影之间闪烁挪移，带着盛世的焰火与巨大“铁鸟”飞过划出的彩烟，合着因为她的意识再次渐渐微弱而似乎越来越远的喧嚣，泼洒进星缇纱的感官。
“您……”星缇纱咬破舌尖，用剧痛刺激自己的神经，强行拉住自己即将消失的意识。她紧紧抓住一个人的袖子，可剧烈起伏的胸膛让她说不出话。
“朋友，您别着急！医生马上就到了！”
星缇纱却狠狠地甩了甩头，她的视线已经开始模糊，呼吸也越来越急促，可那抓着对方袖子的手却是越攥越紧。
“求您告诉……我……”
星缇纱还没有说完，双眼却已经开始涣散，在意识再一次消失之前，她却清楚地听到了仿佛是从天际传来的声音。
“北都时间2030年8月15日上午八时三十分，阿麦瑞卡代表与我国代表于太平洋公海签订停战协议，战争结束了，祖国统一了！英雄的人民再一次打败了帝国主义的狼子野心！祖国万岁！人民万岁！人民的江山万万岁！”
战争……？
星缇纱已经没有力气去振动声带发出声音，那气若游丝的气声淹没在了那片刻的安静后骤然爆发，并一浪更比一浪高的欢呼声。
“战争结束了！华夏国统一了！”
“我们赢了！麦国佬被打跑了！”
“统一了！统一了！宝岛回归了！”
“万岁！万岁！”
“祖国万岁，祖国万岁！”
星缇纱并不能理解那些带着绚烂烟霞飞过天际的钢铁巨鸟，也并不知道那在高耸入云的楼房之间巨大的屏幕是什么。可此时此刻这些都不足以吸引她分毫的注意力，她死死咬着嘴唇，早已因为用力过度而发白的手死死抠住眼前人的手臂，手心的汗浸湿了对方的袖子。
“没事，医生来了！您不要害怕——有人会说英文吗！？”
“不……”星缇纱摇了摇头，用尽最后的力气吐出这个字。警察和医生们惊诧地看着这个有着朝霞般夹杂橘色与粉色的白色长卷发的姑娘，看着她那双橘金红色的眸子从迷茫一点点漫上安然的热泪。
“国家……统一了，是吗？”
星缇纱已经没有力气去看对方的眼睛，被放在担架上的她无力而空洞地睁着眼睛，透过热泪看着这被举国欢呼所响彻的蓝天。
统一了……国家。
原来大圣女的家乡，也会有山河破碎的伤痛。
可……
被打断双腿的自己，被侩子手拽着长发一路拖上断头台的时候，星缇纱所看到的那些民众的模样，此刻浮现在她的脑海。
瘦骨嶙峋，眼神麻木。
还有……
在头颅被斩下，那意识即将消失的片刻所隐约听到山呼万岁的声浪，竟然在此时此刻，与这神明之地的欢呼重合起来。
只是那欢呼的主语，从带领血族踏碎了歌秋罗奴役了所有人类的吸血鬼帝王洛德莱，变成了人民。
原来……是这样吗？
人民的江山……
星缇纱那即将完全涣散的视线中，那已经越来越模糊的听力中，她分明看到听到感受到，这片土地上所有的人，都在为这个国家而发自内心地欢呼雀跃，喜极而泣。
陌生的人们在街头拥抱，街边商贩们打出统一大酬宾的优惠标语；军人警察在维护秩序保护每一个人的安全，政府的官员在这城市的上空，说出人民的江山万万岁。
“我知道了……我知道了……”
一种前所未有的激动涌入星缇纱那颗本应已经停止跳动的心脏，这一整个民族一整个国家从上到下无论身份地位阶级，都为了国家而同呼吸共命运所带来的震撼让她已经不知不觉泪流满面。
“谢谢……”
“您说什么？别着急一会再说——氧气罩！快！”
随着一个透明的罩子盖住星缇纱的口鼻，她终于用尽了最后一丝力气。她也来不及顾上眼前穿着白色衣服的医护们着急的脸——已经意识模糊的她从刚刚就已经只能说出作为自己母语的歌秋罗语，而这些拥有黑夜般黑眼睛黑头发，以及朝霞照雪般微黄色皮肤的神明们很明显听不懂她这千古罪人的语言。
“我说，谢谢。”
用光最后一点清醒的意识，星缇纱用气声说出了那句道谢的圣文。
那是因为她身为昔日歌秋罗帝国皇储的特权而能够学习的，由大圣女带来的神明之地的语言。
仅仅是一瞬间，她的意识终于坠入了冗长的黑暗之海。
“哈……啊——”
如同坠落海底的人触碰到了礁石一样，星缇纱从床上醒来，汗早已湿透全身。
“大公主殿下，您怎么了？”侍女大概以为她做了噩梦，赶快拉开窗帘，橘红的霞光从巨大的拱形落地窗照进来。
“莉娃……？”
你还活着？
你不是早就为了刺杀洛德莱牺牲了吗？
你……
“诶诶公主殿下您怎么了？怎么哭了？果然是做噩梦了吗？我都说了您太小还不应该一个人睡觉，今天还是让我和您一起去学校吧。”
“不、不用。”星缇纱摇头，到处找纸巾擦自己一脸的眼泪鼻涕，侍女莉娃立刻很贴心地递了上来。星缇纱手忙脚乱地擦了一张又一张，可是胸腔中无法抑制的汹涌情感让她涕泗横流。
激动吗？感激吗？劫后余生的庆幸吗？
她不知道，她无法说出来也不能说出来的情感，只能通过孩子一样地抱着莉娃号啕大哭，磅礴喷涌宣泄而出。
——是的，孩子。
在坐起来的一瞬间，她看见梳妆台上的镜子折射出十三岁的自己。
距离带领最后的人类起义军反抗吸血鬼统治失败被俘，被斩首示众还有十年的自己。
十年，一切都来得及。
拒绝了莉娃“我可以和公主殿下单独住在一起服侍殿下”的热情提议，简单地——当然也是在侍女姐姐们的服侍下洗脸漱口梳妆打扮之后，乘马车到了学校。
和她一起的还有雪蜜儿，那个时候在观刑台上优雅坐在吸血鬼帝王身边，用悲伤怜悯又高高在上的不屑目光看着星缇纱被斩首的，最大的人类叛徒。
——雪蜜儿英婕丽芙贝娅斯特，帝国的蓝花楹，歌秋罗高贵的小公主殿下。
精力旺盛的雪蜜儿一路上都在疯狂嘚吧嘚吧一会纠结自己会被检测出哪一种魔法天赋，一会抱着星缇纱的手臂说一定要和姐姐赶快学成毕业打败吸血鬼成为人类的大英雄。
星缇纱没怎么理她，前者一直透过车窗望着东方，似乎在走神。
——东方是皇宫的方向。
星缇纱并不在意皇宫，她想要多看哪怕一眼的，是刚才挥手送别她的莉娃，还有她的王储宫中的一众侍女。
她再一次想到断头台下麻木围观着的人们，还有意识消失的片刻隐约听见欢呼万岁的声浪。
她深深吸了一口气，早已被汹涌情感冲击的胸腔似乎传来痛感。
……所有人，无论如何，这一次我们会成功。
所有人。
歌秋罗帝国皇家魔法学院。
这是两百年前由来自异世界的大圣女，也是歌秋罗帝国的开国皇帝创办的学校，专门为人类最后的帝国——歌秋罗培养反抗吸血鬼的魔法师。
除了国土广袤的歌秋罗帝国以外，人类只剩下零零星星的据点，在吸血鬼的虎视眈眈中挣扎求生。
两百年前，一个来自异世界的女性“星沙”（音译）降临在这个世界上，没有魔法的她用世所罕见的胆识与强大号召力，还有天才般的指挥艺术，将数十个据点的人类反抗军凝聚在一起，一步步打下了这片广袤的国土，一举将吸血鬼压制人类的局面逆转为对峙。
这个新生的帝国为人类带来了希望，她庇护着自己的人民安居乐业，可以不必担心什么时候吸血鬼就闯入家门把自己一家捉走奴役甚至直接杀死，她收容了无数前来投奔的人类，让人看向东边的时候心中有了希望，哪怕会死在路上也好，至少死去的时候还向着人类未来的方向。
于是没有一丝魔力的星沙被人们尊为大圣女，人们拆去庙宇神像，为她竖起圣像。
她说不必为我竖雕像，我没有那么伟大。
人们说陛下不伟大还有谁伟大。
她说，是大家，是人民，是这里的所有人。
“不是我说的，是一个很厉害很伟大的人说的哦。”那个时候的大圣女，似乎在回忆着谁。于是历代以来无数史学家都在揣测，诞生了大圣女以及比大圣女还要伟大、足以让已经用凡人之躯比肩神明的大圣女怀念和崇敬的伟人的，究竟是怎样的世界。
然而无论如何大圣女对那个世界几乎绝口不提，人们唯一的线索，只有因为操劳而英年早逝的她在临终时留下的孩子气的遗言。
“嘿嘿我要回家啦，是那个自由平等公正法制的世界的家哦，真可惜呀……你们的生产力不够……不过以后也会的吧？切我才不剧透咳咳咳咳……猜的到也不告诉你们嘿嘿嘿咳咳咳……拜拜咳咳咳咳……拜拜啦老娘回家啦。”
星缇纱的名字就是仿照大圣女星沙所起的，人们猜测大圣女一定来自一个神圣昌明的天堂，希望通过给帝国继承人起名祈求天堂再一次降下圣女带领帝国战胜吸血鬼。
而且星缇纱也在出生是被检测出拥有帝国两百年来罕见的超高魔法天赋。
星缇纱绯歌丽塔贝娅斯特，她的名字在歌秋罗语中意为于晨曦中绽放的太阳菊。
太阳菊，代表着希望、光明与和平的花朵，也是歌秋罗的国花。
“她一定会成为与大圣女一样伟大的女王。”
很显然，寄托着这些期望的星缇纱，在过去的未来里让所有人失望了。
啊……被斩首时断头台下的那些人类民众的麻木乃至欢呼是她罪有应得的吧。
她对不起莉娃，对不起起义军，对不起等着革命军将他们拉出黑暗的人民，更对不起建立人类最后庇护所歌秋罗帝国的大圣女。
如果不是她，如果不是她这么自大这么蠢……
如果她能够像在梦中的神明之地所看到的那样，和所有人站在一起团结每一个人类，而不是凭着所谓皇族血统就一意孤行自大无比地认为自己就可以扭转这一切的话……
大家的流血牺牲，这么多年的努力，就不会付之东流了……
有着和历史记载的大圣女相似容貌的星缇纱，死有余辜。
“两位公主殿下，皇家魔法学院到了。”
骑士的声音把星缇纱拉回现实，她长长地呼了一口气，在雪蜜儿后面下了马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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